借火
昨晚看《浮草》,戲班子散了,戲班老板的錢也被人偷跑了。戲班老板坐在火車站裏,忽然想抽煙,到處找不到火。抽煙找不到火比癢還難受,他遍身摸來摸去。我能體會這種心情,我家裏到處放著打火機,還偏有找不到的時候,隻好到燃氣灶上點,打著了,點上了,覺得不過如此。但是這口煙如果不抽能把人生生急死,恨不能鑽木取火。老板坐在火車站的長椅上,旁邊坐著剛打完架的情婦。情婦有煙有火,她走過來給老板點。因為心裏有氣,老板兩手揣在一起,把嘴往一邊歪,歪過來,歪過去。火柴滅了。他的情婦耐心地又劃了一根,這一下他乖點,任她燒著了。然後他默默地抽著煙,女的坐在長椅另一頭。兩人垂首視地,不交一語。這時女的要抽煙,有火不點,從老板手中借來火把煙點上,然後細心地把煙插還到老板的手指縫裏。兩人抽著煙,遠處的火車汽笛響起來。兩人最後還是重歸於好。不重歸於好又能怎麼樣呢?日子不還得過下去嗎?
我住在二裏街時,在我家隔壁有一對夫妻,每隔半月,必打一架,他們打架規律到可以計時。兩個人說話,一個人忘了時間地點,另一個人會提醒他說:“不就是上次張春生兩口子幹架那天嗎?”聽的人點頭說:“是的,是的,我想起來了,這是我上次借你的五塊錢。”日常可以數著日子等他們夫妻相打,比如傍晚乘涼時用蒲扇拍打著腿說:“張春生有一陣子沒打老婆了,要開打了。”結果晚上就打起來了,喧騰叫囂,不亦樂乎。張春生和老婆都喜歡摔東西,一打就摔,都說不過了,明天就去離婚。摔完了隔天就買。薄暮時分,張春生一手拎鍋一手執酒,老婆左拎碗右攜菜。晚上昏昏燈火下,好酒好菜,小夫妻兩個眼風亂飛,不由得人不發出詩人的感歎:“真是小打勝新婚啊!”
還有一張很有名的油畫,描寫攻克冬宮的場景。一個戴皮筒帽的農民正在給一個工人士兵點煙。他把手中的煙卷伸出去,工人就著手點火。很親,確是一個戰壕裏的兄弟。他們身上背的步槍是莫辛納甘式,棱形刺刀。我被這種槍的槍機夾過手,痛得鑽心。小時部隊院子裏有的是地方上送來的破槍,比我們大些的孩子人手一支瞎玩。晚上玩打仗,從家裏抄出來有許多就是這種缺胳膊斷腿的真家夥。以前人借火是順手把手中的煙遞給你,點著了煙將煙遞回,客氣說聲“謝謝”就走了。跟我住一個院子的薑黑蛋,他隻要看人一點好煙,就趕緊從口袋裏摸出一支劣質煙,然後到別人那裏借火,遞回去的必是劣質煙,然後叼著別人好煙揚長而去。還有講究的把火柴遞給你,讓你自己點,但這樣的人少,買火柴還憑票呢。客氣點的人先把手中的煙灰撣掉,使你好點著。如果對方更客氣一點,把火柴劃著給借火的人點上,借火的就要用雙手攏著火,以示尊重。如果把嘴往前一伸點火,雙手閑散,會被對方視為是莫大的侮辱。這種行為很有意思,找不出更好的解釋。
打火機出現以後,一般借火就是把打火機遞給對方。老家一個國民黨老兵從台灣回來,沒錢買其他禮物,就買了許多一次性打火機送人,有到家裏看他的,一人一隻打火機。因為以前沒見過,覺得很新鮮。後來氣用完了,以為是裝汽油的,把汽油灌進去,怎麼也打不著,紛紛罵老兵不厚道。哪裏知道就是一次性的,用完就可以扔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