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我一生的事業

“所有偉大作品都綻放著人性的光芒”,這是我前幾年看普利策獲獎作品集的時候,印象最深的一句話。我這幾年做的商業報道,更側重於“商業中的人”,注重用人性來闡述商業。

這本書收錄了2009年4月到2011年8月我在《東方企業家》發表的主要文章。那麼多企業家,我為什麼采訪的是這些人?我選擇企業家的標準:首先是價值觀要對,其次才是企業的規模。

2009年3月,《東方企業家》主編魏寒楓問我有無興趣做商業報道,此前,我們分別在《南方體育》《體育畫報》共事多年。這樣,我到了《東方企業家》,開始財經領域的采訪寫作。

這些文章有個特點,偏重於對采訪對象的家庭、經曆和個性的挖掘,我覺得,人不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家庭教育、經曆對他的人生必然有很大影響,這導致他的性格形成,並影響到他的公司。

要說最難的一次報道,我可能要說這一係列報道的最先創作的那一篇——張朝陽那篇《惑》。現在看來,那不是一篇好的報道,但對我的商業報道生涯以及當時的《東方企業家》都是一個好的開端。我是2009年4月到“東企”,在20天內要拿出張朝陽的封麵報道來。5月是《東方企業家》改版第一期,非常重要。與公關打交道是個非常緩慢的過程。偶然聽說張朝陽要去爬山,於是和攝影師直奔四川雪寶頂,在大本營那裏攔住了張朝陽。當時有人不讓我們上山。我特意穿上2005年和張朝陽一起去西藏啟孜峰的搜狗美女野獸登山隊的服裝,才喚醒他的記憶。Charles本人是相當隨便和善的。他同意了我們跟著上山。在沒有任何後勤保障、有高原反應的情況下,我和攝影師邸晉軍在海拔4200米的大本營待了四天,每天吃幹牛肉和巧克力,喝果珍度日。記得下山後給家人打第一個電話時,眼淚都出來了。後來我多次采訪張朝陽,我想和這次上山有很大關係。

第一篇引起較大反響的文章應該是潘石屹的《平凡的世界》,從采訪到寫作整整兩個月。2009年8月月初聯係采訪時,我給許洋(時任SOHO中國副總裁)發了個短信“我要做一篇潘石屹這幾年最好的文章”,我不知道當時的底氣從何而來,反正我是這樣說了。我去了海口,花了三天時間,找到當年潘石屹挖到一桶金的九都別墅,之後我又去潘的老家甘肅天水市潘集寨,獲得了一些素材。當我獲得這些外圍素材後,再采訪潘石屹時,我看到了他吃驚的目光。我能采訪到潘石屹父親潘詩麟先生,我想和這些功課有很大關係。後來,我成了潘老先生的棋友,他的象棋水平和我差不多,雖是73歲的老人,但反應很快,令我這個做了七八年棋牌采訪的記者還有點招架不住。在潘家,我發現潘詩麟的父親、爺爺的照片都還在,這是清末民國初年的照片,這薄薄一遝照片背後,是一個家族在風雨飄搖的百年曆史裏如何保存自我的故事。最近半年多,因工作太忙,我很少去潘家了。

從人性來說,我挖掘最深的應該是黃怒波,一方麵他的命運是如此跌宕起伏。另一方麵,我跟隨他從北京到安徽宏村,再到他的家鄉銀川,後來又一起到西藏,有半個月左右的貼身采訪,獲得了很多故事和細節。我印象最深的細節是,2010年3月在銀川,黃怒波給他的父母掃墓,我也去了。他父母墳旁是他的同班同學,1975年知青下鄉時因煤氣中毒去世,黃怒波前幾年才發現。他放了一束鮮花在他同學墓前,並撿起幾塊磚頭放到同學墳頭,當時他的神情很黯然,他抹了一把眼淚,望著遠方的賀蘭山呆呆地說:我的同學已經躺在地下三十多年了,我能活到現在已經很知足了。這段細節描寫成了文章的結尾,契合了文章的主題:人的命運與時代的悲劇。應該說,黃怒波是我進入對方內心最深的一位企業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