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Good Job!(1 / 3)

第十章 Good Job!

當我睜開眼睛時,卻是在白花花的醫院裏。

哦,不,並不是說我被敲開腦袋,昏迷過去,然後送院救治。我隻是坐在醫院走道的椅子上,打了個盹。

剛才的情況是這樣子的,我聽到身後來勢洶洶,下意識地往旁邊一閃。在這個關鍵時刻,感應燈卻突然就滅了,黑暗中有一件物體,像被鋸倒的千年巨樹一般,直勾勾撞向門板。

砰一聲巨響,感應燈又亮了。

然後我看到一個男人背對著我,正軟綿綿地從門板滑落到地上,像是已經一頭撞死了。唯一能證明他還活著的,就是他握著一瓶二鍋頭的右手,此刻又動了一下,似乎還沒喝夠。

原來剛才聞到的酒氣,就是從他身上來的。我捂著鼻子想,這是誰家的醉鬼,怎麼會在這裏?

如今在醫院裏,這個醉鬼躺在我對麵的椅子上,手上打著點滴。他在門板上撞得頭破血流的,卻都是皮外傷,打點滴是因為輕度酒精中毒。

該怎麼概括這個男人的身份呢?一個身材高大的北方人,一個陽剛俊朗的美男子,一個外資企業的金領,一個穿著dunhill卻喝二鍋頭的男人。

這一切都不關我鳥事,他之所以醉倒在我麵前,之所以被我扶起來並送到醫院,隻有一個原因:他是Gigi的EX-BF。

我把臉埋進手掌裏,頭痛欲裂。

所以說,Gigi一整天沒跟我聯係,就是因為跟他在一起?

我的肩膀被輕輕拍了一下,老公,我們走吧。

即使在這個時候,Gigi的聲音仍然那麼好聽。我把腦袋從手掌裏拔出來,一句話都沒有說,隻是看著她。

Gigi拖起我的手說,已經打了電話給他的同事,我們可以回去了。

我哦了一聲,站起身來,任由Gigi把手插進我臂彎裏,任由她領著我走。她說什麼,我就照做,一直都是這樣子的。

本來就是深夜了,兩個人又不發一言,醫院的走廊就越顯空曠,越顯漫長。

走出醫院大門,空氣是冷的,夜晚也是冷的。我緊了緊衣領,深圳啊,是你突然變冷了嗎?

我站在原地,環顧四周。整個城市已經睡著了,隻有霓虹燈還醒著,它們不知疲倦、無動於衷地閃爍,把這座城照耀得像個繁華沙漠。

霓虹燈下麵,所有窗戶都閉上了眼睛;偶爾有些車輛來去,黑黢黢的輪子在路上滾動,是否碾碎了誰的夢境?

來了這樣一陣風,我抽出被Gigi摟著的手,抱住了自己的肩膀,一些幻燈片在眼前閃過。

拓海說,我覺得,她從小就對你有意思。

老爹說,帶不回女人的話,下星期就不用回來啦。

蕭師妹說,師兄,我不在乎你有老婆。

這些話,本來我都想告訴Gigi的;區區幾小時而已,所有話都已經無從說起。

Gigi重新摟住了我的手,她說,你在想什麼?

我說,沒有。

Gigi觀察著我的臉,她說,你生氣了嗎?

我說,沒有。

確實沒有,生氣這個詞,並不能很好地形容我的心情。

Gigi歎了口氣說,我們先回家好嗎?

我嘴裏說好啊,腳卻一步都沒有動。回家,回誰的家?

Gigi幹脆把我拉到旁邊的花壇坐下,她問,你願意聽我說嗎?

我眼神渙散,麵無表情地說,好啊。

Gigi輕撫著我的手背說,老公,你不要這樣。

我轉過頭來,輕輕地說,那好啊,你直接告訴我該怎樣,然後我照做就好了。

Gigi停了一會說,我沒有對不起你。

我說,我知道。

Gigi又說,你相信我好嗎?

我說,就算是一個故事,你也要先講出來,我才能說相不相信。

Gigi用複雜的眼神看著我,我以為她要生氣了,但她卻隻是說,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如果你把我當成老婆而不是仇人的話,就先聽我講好嗎?

接下來,Gigi就開始說她的版本的故事。

Gigi說,她前男友的名字叫Hugo,分手是由Gigi提出來的,她媽媽的極力反對是一方麵,她自己也認為兩個人有太多的不同,所以這段感情不會有結果。分手之後,Hugo仍然不願意放棄,一直在尋找複合的機會,直到一個月前,他被公司派到美國總部去培訓。

在這期間,Gigi就遇見了我,然後以誰都預料不到的速度,閃電結婚了。Hugo完全不知道這件事情,直到培訓期滿即將回國,Gigi才決定要跟他說清楚,做個了斷。

他們約在星巴克見麵,Hugo聽Gigi說了之後,還以為是讓他死心的借口而已,無論如何不肯相信,直到Gigi拿出了結婚證書。Hugo當場就蒙了,然後在大庭廣眾之下,“做出一些很不理智的事情”。

當然了,無論他怎麼做,都不可能改變Gigi的決定;在鐵石心腸這一點上,我對Gigi有信心。

接著,Gigi又說了很長的時間,終於讓Hugo冷靜下來,答應為了Gigi的幸福而放棄,也答應以後不會再打擾Gigi。然後Gigi就回到家裏,剛想給我打電話,誰料到Hugo竟然提著酒到了門口,大吵大鬧地要Gigi出來。

Gigi拒絕出來,於是Hugo就打電話給Gigi,哭哭啼啼地講了很多“不理智的話”,比如說要去自殺,比如說要殺了搶走Gigi的人,但是別往心裏去,因為他隻是醉了。Gigi本想報警,又擔心把事情鬧大,最後是叫了他的幾個同事,過來幫忙抬回去。誰知道……

我接下去說,誰知道他的同事沒有來,被你哄走的第三者,卻半路殺了回來。

Gigi緊緊握著我的手說,你不要這樣講自己。

我抽出了手,繼續道,可惜他喝醉了酒,要不然就在你門口,把該死的第三者痛打一頓了,是吧?

Gigi抓回了我的手,她深呼吸了一下,解釋說,我隻想把這件事徹底了結,然後再告訴你。本來一切在按計劃進行,誰知道他老毛病又犯了,喝了那麼多酒,事情這才失控了。

我蹭一聲站起身來,對著花壇狠狠踢了一腳。並不是說我憤怒到了這個程度,隻是有時候人們需要一些外部的動作,來支持內心的憤怒。我是應該憤怒的,為什麼不呢?

我幾乎是對Gigi吼了起來,計劃,計劃!你知道我最討厭你是什麼地方?你永遠都在計劃一切,無論做哪一件事情,談戀愛,結婚,按部就班,一二三四,都在你計劃裏,我是什麼?我隻是你計劃裏的一步棋!

我的吼聲,在空曠的夜裏穿得很遠,聽上去很可笑。

Gigi皺著眉頭,看了我好久,最後她說,我心裏愛的是你,難道你感覺不出來嗎?

我想我是感覺得出來的,但我的感覺是正確的嗎?

我迎上她的目光,硬碰硬地說,我不知道你愛不愛我,我隻知道你騙了我。

Gigi抓住我的手說,我沒有騙你,我對你的感情都是真的。我隻是隱瞞了你不需要知道的一部分……

我抽出手說,沒錯,我不需要知道,因為我隻是任你擺布的傻瓜。我最傻,因為我是有感情的;你沒有感情,所以你永遠都那麼聰明。

Gigi坐在花壇上,倒吸了一口冷氣說,沒有感情,你就是這樣看我的?

我咬了咬牙,點頭道,沒錯。

Gigi站起身來,把雙手放在胸前,這裏真的越來越冷了。路燈照在她的臉上,勾勒出深深淺淺的影子。她語氣平淡地說,我想,我們需要時間來冷靜一下。我先回家了。

Gigi轉身就走,我追上前去,從背後拉住她的手。我不知道自己想幹什麼,我隻知道她不能這樣走。她是我的老婆,她有什麼權利這樣說走就走?

Gigi鎮定地說,請你放手。

她的平靜更加激怒了我,我不顧一切地喊,放什麼手?我告訴你,我不需要什麼冷靜,我要你把話說清楚。

Gigi回過頭來,卻把嚇了我一跳。她臉色蒼白,像是隨時要昏過去,眼神卻像鐵一樣生硬。

我一下子就鬆開了手,她擺脫了我,大步向前走去。我在原地手足無措了三秒,然後大快步跑上前去,再一次抓住了她的手。

我狠狠地箍住她的手腕,不許走!

Gigi用指甲掰我的手指,放我走!

兩人像電視劇裏所有吵架的情侶,就這樣肢體交纏,在深夜的醫院門口。

啪!

沒人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是清脆的耳光就響了起來。四周的樓像是環抱的群山,風從穀底往下吹起,吹散了泥石崩裂的聲音。

我不敢相信地盯著自己的手掌,它有些發燙。天哪,我是鬼上身了嗎?

同樣不敢相信的還有Gigi,她捂著臉龐後退了兩步,渾身不停顫抖。

空氣像死一般寂靜,這樣過了一秒或一個世紀。

我心跳快得像要停下來,冷汗直冒,胃裏一陣翻騰,天哪,我到底做了什麼?

Gigi卻迅速地冷靜了下來,她把手從臉上移開,在路燈光下,那片紅像白雪上的楓葉,那麼觸目驚心。她眼裏有水光湧動,淒然一笑,卻說,朱□□,跟我回家一趟。

說完這句話,她就徑直向停車場走去。我像一個快速移動的僵屍,緊緊跟在後麵。

夜,已經很深了。

一具四肢僵硬的屍體,是怎麼把車開回家的呢?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現在,我們,我跟Gigi,站在□□花園的電梯裏。

十幾天前,當我第一次和Gigi相遇,我們乘著電梯從公司下到地庫。那時候我一邊偷偷打量,一邊滿懷期待,幻想著發生一些美妙和更加美妙的事情。電梯越往下走,心裏的期待就越往上飄。

如今我們正搭著電梯,從地庫上到Gigi家裏。在經曆了一些曲折和更加曲折的事情後,她如今是我的合法妻子。世界上,有些人夢寐以求的東西,得到的時候很難,失去的時候,卻很簡單。

電梯越往上升,我的心卻越往下沉。難道說,我跟Gigi的故事,會用一個悲劇來結局?

我偷眼打量Gigi,她的臉縱然有些悲傷,卻還是那麼漂亮。我琢磨不透她的眼神,從來沒有。

叮咚,電梯到了。

Gigi掏出鑰匙開了門,這個時候,她還能有條不紊地把鞋子換了。而我,隻是呆呆地站在門口。

Gigi走到了客廳中間,回過頭來,對我說了二十分鍾裏的第一句。

她緩緩地說,朱□□,你打我了。

縱然我是一個文學青年,我學了很多的詞彙,在這個時候,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沒錯,我是無意的,但我確實打了Gigi,任何語言都無法抹去這一事實。悔恨像大浪一樣,鋪天蓋地的突然就把我吞滅了。

我掙紮了一下,聲音沙啞地說,我,我不是有心的,老婆,相信我,不會有下次了。

Gigi又笑了一下說,好耳熟的一句話,每次我爸酒醒之後,就是這樣跟我媽說的。

她摸了一遍自己的臉,怕痛似的皺了一下眉,然後說,朱□□,你是第二個打我的人,我爸是第一個。被自己最親的人打,你知道有多痛嗎?

她逼視著我說,我來告訴你。

她指著臉,痛到了這裏。

她的手指順勢而下,停留在鎖骨,也痛到了這裏。

然後她指著自己的心髒,還有這裏。

我用力抓著自己的頭發,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如果時光可以倒流的話,我願意付出生命。

Gigi搖著頭說,但是你知道嗎,我不恨我爸,我隻覺得他很可悲。對老婆孩子動粗的男人,是世界上最可悲的男人。我恨的是我媽,恨她瞎了眼,嫁給這樣一個男人。朱□□,我不想以後我的孩子,也這樣恨我。

Gigi褪下手上的Kitty戒指,對我說,好了,這個還給你。

我用力靠在門框上,像在躲避一個可怕的怪獸,不要,我不要。

Gigi說,我是一個沒有感情的女人,我不配戴你的戒指。

我失魂落魄地盯著戒指,那一粒小小的鑽石,那麼小,求婚戒指是它,婚戒同樣是它,這麼多天以來,她一直戴著。

Gigi鬆開手指,我以為自己已經伸出了手,然後我發現我沒有。戒指掉到了地上,轉了幾個圈,然後就死了。

我徒勞無功地說,Gigi……

Gigi雷厲風行地轉身,噔噔噔地上了樓梯。

我無力地倚著門框,像一堆慢慢滑到地上的爛泥。完了嗎?我們就這樣完了嗎?我再也見不到她了,不是嗎?

Gigi卻又噔噔噔地下了樓梯,我喜出望外,抬頭向她看去。

奇怪的是,她手裏拿著一個玩具,紅紅綠綠的,破舊的,她一直掛在衣櫃把手上的,好像叫做床鈴的,那一件東西。在嬰兒們剛出生的時候,它被掛在每一個搖籃裏。

她對我說,還有這個,也還給你。

我還是沒有伸出手。還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