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遇見一個百分百的姑奶奶
2008年的最後一天,上午十點,在南山區民政局門口。我想牽起她的手,卻被她閃開了。我說送你回家吧,她說謝謝,你上班去吧,我自己打的回家。
如果旁邊有人剛好聽到,一定以為我們是來辦離婚的癡男怨女。實際上恰好相反,我們剛剛領了結婚證,是通過國家認證的合法夫妻。現在結婚證就攤在顯示器下麵,我端詳了一下,照片上兩人笑得非常有默契,都是一副大便秘結的表情。
這個moment,我端坐在辦公室裏,心情久久不能平靜。我跟這個身材熱辣的姑奶奶,從相識到登記一共隻花了八天時間,過程曲折離奇,用“閃婚”這個詞來形容未免太過平淡,我寧願把它叫做是“電閃雷鳴婚”。
出於個人喜好,以下不願意說的地方,都用“□□”來打上馬賽克。
國際慣例,先介紹一下男女主角。
我是人類,姓名朱□□,性別男,芳齡二十五,生肖屬豬,身高體重不詳。2005年在深圳唯一的一所大學畢業後,一直在福田一家出版公司上班。
目前經濟狀況如下:
1.事業有成:做了四年小編沒有給炒掉;
2.收入穩定:工資穩定在4k以下;
3.無房無車:住在租來的單身公寓,開我老爹淘汰下來的POLO;他換了一部適合他年齡身份的車,福克斯兩廂運動版——紅色。
姑奶奶姓名紀□□,比我大一歲,貌美如花,身高171,大學讀的是平麵設計,主業是在淘寶上賣衣服,偶爾兼職一下平麵模特。
然後,詳細介紹一下我上班的這個出版公司,它全名叫□□圖書出版有限公司,性質是一間公司,主要業務是圖書出版。
我們公司是一間非常有文化品位的公司,專門出各類富有文化內涵的圖書,比如說,《狗狗馴養大全》、《滋陰壯陽食譜》、《懷孕期間如何進補》、《吃壞肚子怎麼辦》,等等。
我本質上是個憂鬱的文藝青年,但文藝青年也是要吃飯的,所以雖然這份工作並不那麼文藝,我也隻好先做著。如果有一天,你從一本講廚藝的書裏讀出了淡淡的傷感,那麼恭喜你,這本書就是我編的。
我們公司無論什麼圖書,大多都是圖文並茂,所以照片的用量非常大。公司樓下是編輯部和設計部,樓上有一個攝影棚。這個攝影棚形象百變,拍空手道的時候它是道場,拍食譜的時候它是廚房,什麼都不拍的時候我們擺張乒乓球台,沒事的時候就開打。
由於我打球的水平特別“高”,他們一般不帶我玩,如果我堅持要玩的話,他們就說,好啊朱編,打十一個,你能贏三個就算你贏。
話說回到攝影棚,在棚裏我們除了八仙過海的各路老師外,偶爾也拍些名氣很大的明星。比如說周星馳!他電影《功夫》裏麵的豬籠城寨三個高手之一。還有一個大家耳熟能詳的廣告明星,他留給廣大電視觀眾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坐在馬桶上,拿著電話,“小莉啊……”
當要拍瑜伽、舞蹈之類的照片時,樓上的攝影棚就成了男同事們魂牽夢縈的地方。大家找出各類牽強得不行的借口,一個勁往樓上奔。這就要怪那些女老師了,沒事長那麼漂亮幹嗎?往小裏說,是影響了我們的工作效率,往大裏說,簡直是引發種種社會問題的根源。
24號平安夜這天,我看見男同事們像蒼蠅一樣嗡嗡嗡往樓上跑,我心想一定是有敵情。根據探馬回報,今天拍的是絲巾,樓上來個脖子特別好看的老師。
我淡定地問老王,有多好看?
老王人稱“公司第一胖”,這個美譽他是實至名歸。他的臉又白又胖,像是發起來的麵團,眼睛則是撒在上麵的綠豆;他戴一副金邊眼鏡,此眼鏡的重要功能,就是幫助別人定位他的眼睛。
此刻,他眉飛色舞地說,個子跟梁詠琪一樣高,臉也有幾分相像,就是身材比梁詠琪好太多了,起碼是C杯。
老王說到這裏故意打住,對我說,朱編,上去看看就知道了嘛,你還工業酒精——假純?
我倒不是裝純情少男,也不是不想去看美女,可是今天手裏的活太多,實在走不開。於是我安慰自己,算了,長得再漂亮又怎麼樣,我就算看得牙根癢癢,看得心亂如麻,也隻是個“看”字。
現在這個社會,大齡未婚的董永有很多,但七仙女這種生物,早在幾百年前就絕種了。像《諾丁山》那樣的劇情,隻會發生在Hugh Grant這號美男的身上,不會有我什麼事情。
到了下午六點,我的稿子果然沒做完,於是乎加班。老王走的時候皮笑肉不笑地問,平安夜加班啊?我說是啊。老王淫笑著說,加班好啊,充實,要不你今晚回到家裏,一個人不得撓牆?
我本質上是個傷感的文藝青年,遇到老王這種無恥挑釁,我一點都不會動怒。我非常友善地跟他說,滾你媽的。
然後我淡定地繼續做稿子,平安夜不關我事,我一點都不眼紅有女朋友、有老婆的男人。就像天才詩人海子在詩裏麵寫的,我把石頭還給石頭,讓勝利的勝利,今夜扭傷腰的都是狗男女……
用武俠小說的套話,今晚是合該有事。
到了九點多的時候,我終於把東西做完了,我伸個懶腰,準備收拾東西走人。這時候公司老總進了編輯部,一來就問,小朱,平安夜加班啊?
我說是啊,您也加班?
老總慈祥地笑著說,小朱你住南山吧?
我說是,心想老總還是挺關心我的生活嘛。
老總眼裏閃爍著睿智的光芒,話鋒一轉,那這樣吧,今天來的老師家住蛇口,你順路送她回去吧。
我住在學校對麵的單身公寓裏,從我那去蛇口,來回還得一個小時。不過轉念一想,今天來的老師,莫非……就是老王他們說的那個大美女?
我於是說,沒問題,包在我身上吧。
老總轉身走了,丟下一句話說,老師今天帶了不少衣服過來,你去樓上幫她拿吧。
我跑到樓上攝影棚,有個人提著幾個大黑塑膠袋正往外走,乍一看像是清潔阿姨。但是人民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我一眼就識破了敵人的偽裝:清潔阿姨身材沒有那麼辣的!
在這個moment,隻見老師外麵套一件黑色長風衣,裏麵是一件深色的大嘴猴T恤,走路的時候一閃一閃地露出一點腰。我當時心想,冬天了還穿露臍裝。後來才知道,這是一件長度正常的T恤,隻是因為老師的胸太挺了,很霸道地把衣服撐在上麵,所以就短了一小截。
老王說得沒錯,這老師真的跟梁詠琪有些神似。試想一個身材激突的梁詠琪,再往她臉上加一個哈利波特的黑框眼鏡,對了,這就是老師給我的第一印象。
老師提著幾個碩大的黑色塑膠袋,上半身不知為何有些前傾……我趕忙上去獻殷勤,一邊接過塑料袋,一邊說,老師你好,我是小朱,老總說讓我送你回家。
老師莞爾一笑說,謝謝。
對於我的幫忙,她並沒有推辭,估計是拍了一整天照片,也確實挺累的吧。我從老師手裏接過塑料袋時,看見她的手指修長,手背的皮膚也很白皙,可以輕易看到下麵的青筋。
我作為一個知書識禮的文學青年,雖然心裏已經是小鹿亂撞,芳心暗許,但表麵上仍是波瀾不驚。
我對老師說,電梯在這邊。
老師又是微微一笑,沒再說什麼。
攝影棚裏那群禽獸正在收拾器材,還沒趕上來,所以上了電梯之後,裏麵就隻有我跟老師。我們並排麵對電梯門站著,感覺她比我高一兩公分,順著長腿往下看,幸好,她是穿了高跟鞋的。
我不好意思明目張膽地打量,隻有用眼角的餘光偷看。老師留的是那種很淡雅的長頭發,劉海斜斜地遮住半個額頭。拍照化的妝還沒有卸掉,配合那一副黑框眼鏡,漂亮得有些魔幻,有些脫離現實,讓我覺得像是在拍電視劇。
電梯這樣封閉的空間容易讓人緊張,特別是跟一個初次見麵的美女一起。於是我清了清嗓子,盡量自然地搭訕說,我姓朱,叫我小朱吧。老師怎麼稱呼呢?
老師說,我姓紀。
我心想,你不會讓我叫你小紀吧?
老師接下去說,你可以叫我Gigi。
以她的姓氏跟外貌,起Gigi這個英文名,實在是非常合理,也非常合乎邏輯。
接下來就沒有別的話題了,電梯慢慢下沉,日光燈明晃晃的,聽得見纜繩的聲音。初次相遇的男女沉默地站著,心裏各自想著一些東西。
多麼經典的場景,許多老套的愛情故事,都是這樣開始的。
電梯到了負二層,停車場裏空蕩蕩的,隻有Gigi高跟鞋敲打地麵的跺跺聲,還有我們手裏疑似裝屍塊用的塑膠袋。我想如果像鬼片裏一樣,燈管突然滅掉,Gigi會不會尖叫一聲撲到我身上?
這樣的好事不會發生在現實裏,我帶著Gigi平安無事地走到停車的地方。作為一個非常有品位的文學青年,我的車子是一輛年份很好的POLO,純白色,原產地波爾多,口感豐富,餘味綿長……
我打開小POLO後蓋,幫Gigi把塑膠袋塞到裏麵,然後非常紳士地為她打開車門。什麼是紳士風度呢?就是地球上的雄性人類,對符合優生優育條件的雌性大獻殷勤,希望博得對方好感的一種自然屬性。
Gigi對我報以一笑,兩人先後上了車。當副駕駛上坐著一個剛認識的女人,你又對她心懷鬼胎的時候,車上播什麼歌,就是一個令人頭疼的問題。播英文歌吧,怕對方英語不好,播兩隻蝴蝶對方嫌你俗,那好,播鋼琴曲,可萬一對方要跟你探討貝多芬的晚年風格,你支支吾吾地說不上來,這臉就丟大了。
經過一番深思熟慮,我選了自己刻錄的一張李克勤的專輯,一上來就是他那首《高妹》,比較應景。
從來身高
沒那麼高都不會去羨慕
為何今天
令我仿佛失一點分數
我偷眼看Gigi,她正望著窗外,她會get到我羞羞答答的心意嗎?
小POLO不緊不慢地走著,夜晚十點的深南大道,有種繁華落盡的味道,讓你會想起人生意義之類的問題,那感覺很滄桑無力,就像你坐在馬桶上,可是剛好今天便秘……
孤男寡女共處一車,氣氛卻有些沉悶。我想了很久,終於開口問,Gigi,後麵那些袋子裏裝的都是你的衣服?
Gigi說,對,都是我店裏的,我在淘寶上賣女裝。
我繼續問,自己帶衣服過來拍照,有沒有加價錢?
Gigi笑了笑說,沒有收費的,□總答應我,等書出來以後,會在後折頁放上我網店的地址。
呃,我該怎麼說呢,順著她的話,譴責我們公司摳門?這樣子吃裏爬外,恐怕會扣印象分吧……
在這樣的猶豫裏,氣氛慢慢down了下去,Gigi從包裏拿出手機,有一搭沒一搭地按著。我腦袋裏突然靈光一閃,脫口而出說,那Gigi店裏有沒有賣那些學生裝、護士服什麼的?哈哈哈哈……
Gigi轉過頭來看著我,沉著地一字一句說,沒有那些變態的東西。
氣氛瞬間降到冰點。
我想抽自己一個大嘴巴,如果這樣能稍微緩解尷尬的話。總而言之我發現,作為一個內斂的文藝青年,搭訕並不是我的強項。
以前張無忌抱著趙敏的時候,希望腳下的路永遠不要走完;如今我載著驚為天人的尤物,卻隻求深南大道可以變短。我在一個紅燈前停下,天殺的,才到歡樂穀。
手機是在這個時候響起來的,我的鈴聲是一首非常優美的童謠,星期天的早晨被風吹,吹來幾個老頭排成隊。
這個電話來得非常及時,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如果是女同學打來的就更好了,能充分顯示出我的受歡迎程度。
作為一個良好市民,我一向非常遵守交通規則,所以我仔細觀察了一下,方圓十公裏內都沒有交警出現,這才接起了電話。裏麵是一個粗獷的聲音,喂,兒子啊!
竟是我的老爹。我跟家裏人說的都是老家的方言,所以也不怕Gigi聽懂,就扯了起來。
我說,您老人家還沒睡呢?
老爹卻問,兒子啊,跟誰在一起呢?
我懶得解釋,就說,剛加完班,自己開車回家呢。
老爹不相信地問,平安夜沒節目?
我有點雷,說,我們中國人不過這洋節。
老爹爽朗大笑,哈哈哈,年紀輕輕怎麼那麼老氣橫秋呢?
我無語。
過了幾秒,老爹語重心長地說,兒子啊,單身也不是壞事,趁年輕多玩幾年。
我有點感動,原來老爹是擔心我,怕我每逢佳節倍思EX-GF。剛想感謝一下老爹,電話那邊傳來聲如洪鍾的一句,要注意衛生,不準去鬼混啊!
有這麼看自己兒子的嗎?我氣得體內真氣亂竄,惡狠狠地按下掛機鍵。
扭過頭去剛想跟Gigi訕笑兩下,卻發現她正盯著我的臉,鏡片後閃爍著詭異的光芒,就像一個穿得破破爛爛的戰士,正盯著一件T6裝備。
我心裏暗自奇怪,她怎麼突然就對我感興趣了,莫非剛才我掛電話的姿勢特別男人,特別性感?
Gigi用左手食指推了推眼鏡,問道,小朱,你老家是在□□?
我納悶道,是啊。
Gigi繼續盤問,是□□縣的□□鎮?
我皺著眉頭,索性全部交代道,嗯,我戶口□□所在地是廣東省□□市□□縣□□鎮紅旗居委。
Gigi點了點頭,仿佛驗證了她心中的某個想法。然後她嫵媚一笑,繼續問道,小朱,能告訴我你父親的全名嗎?
呃,問我老爹的名字幹嗎?難道說,我隔壁坐著的美女,竟是我同父異母的姐妹?不可能啊,我又不會六脈神劍……
Gigi用鼓勵的眼神看著我,我仍然猶豫著。我老爹的名字帶著濃濃的鄉土氣息,還有一股泥土的芬芳,說出來會影響我文學青年的形象。
Gigi柔聲道,說嘛。
我想了想說,告訴你可以,但是不準笑。
Gigi很誠懇地點頭,嗯,我不笑。
我把心一橫,聽好了,我老爹的名字叫朱口。
Gigi果然沒有笑,她再次點了點頭,一臉心滿意足的樣子。
我心中翻滾著十萬個為什麼,剛想問個究竟,她卻伸出手指揮道,到了到了,前麵紅燈靠右,我就住在□□花園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