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尾聲(1 / 2)

二十多年,死亡對公輸然而言太熟悉了,從三歲開始,他所經曆的病危、電擊、溺水、中邪等危害生命的事情不下二十次,他也經曆過親友亡故,看過一個個活生生的人,不一會就變成了硬梆梆的死屍,然後被裝進棺材,埋入土中,不過十多天,便腐爛得隻剩一副猙獰恐怖的骨架,不論他生前是多麼的和善與美麗。他已漸漸接受了生死這個萬古不化的人生命題。

然而,眼前的墳堆裏躺的卻是高若淩,立刻顛覆了他所有關於死亡的結論。公輸然怎麼也不能相信眼前的事實,在黃鳥洞,他明明看到高若淩的刀刺進了郭山河的胸膛,為什麼高若淩卻死了?沒有人回答他這個問題,因為他是當時唯一的幸存者,唯一的解釋就是郭山河臨死前打死了高若淩。難道這就是宿命?是上天對公輸家族的懲罰?

公輸然趴在墳堆上,周邊三米已被他踩踏得光禿禿,幾天來,他吃住在這裏,沒有流過一滴眼淚。他翻過身仰躺在墳堆上,舉起手中的酒瓶,咕咕灌了一大口,昔日那個剛出校門,不諳世故的公輸然不見了,取而代之地是一個蓬頭垢麵,胡子拉碴,滿麵滄桑的公輸然。歲月為人生製造了苦難,也不斷風蝕人的容華,這是每一個人的宿命。

遠處的巫彭山青翠如黛,一行小鳥劃過天際,飛越魯班鎮。小鎮恢複了平靜,它正在緩緩走向消亡,幾十年後,這座遺失之城將化為一堆廢墟,在每一塊灑有鎮民熱血的磚上爬滿青藤和昆蟲,所有鎮民都將長眠於此,那時會是怎樣一副景相?野草瘋長、藤蘿密布,《魯班書》的殘頁隨風飄舞。公輸然苦笑一聲,又喝下一口酒。這些天,科考隊員、來友、劉夏輪流前來探視他,為他送來飯菜,大家擔心他酗酒對身體不好,每次隻送一小瓶酒過來,但公輸然闖入不遠處的鎮民家中,強搶了一大壇米酒放在墳頭,鎮民都認識他,不敢攔阻。公輸然不停地喝著,酒是精神麻醉劑,會讓人停止思考,忘記心中的痛,但不論多少酒,也化不去他的灰敗情緒,高若淩離去了,自己也終究逃不掉幾千年前就埋伏下的宿命。公輸然無法壓製瘋狂的思維,他竭嘶底裏地站起身,又轟然坐下,靠在墓碑上,他的眼神越來越黯淡無神。

這時,劉常、江未希、溫子菡、杜乾坤背著行囊走了過來,他們等得太久了,現在離回北京複命剩不下多少時間,已經到了必須離開的時候。他們完成了任務,有了黃鳥遷徙圖,就足以向李淵博交差,按圖索驥找到黃鳥是遲早的事情,但他們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喜悅。溫子菡憂慮地說:“我們走了,你要振作起來,早日回北京,我們等你。”公輸然與他們對視良久,始終沒說一句話,他又自顧自地喝起酒來。四人搖搖頭,往巫彭山走去。江未希突然駐足,回頭凝望公輸然。公輸然偏過頭,這個讓人捉摸不透的女人就像一個謎團,他曾經渴望破解它,但此刻,公輸然卻心如死灰,他害怕受到關注,也害怕關注別人,把這個謎團留給以後吧。

等到公輸然再次轉過頭來時,四名科考隊員已經消失在了叢林中。一股毫無來由的失落感、孤獨感襲上他的心頭,好了,走了,他們都走了,現在隻剩下黃土裏的高若淩和口袋中的《魯班書》了,這本書是來友在黃鳥洞中找到的,正是當年公輸青雲封存於青平公主墓石碑內的那一本,它記錄了公輸青雲及曆代魯班邪教教主的學習心得,對公輸然快速由常人成長為巫師會大有裨益。公輸家的東西終於回來了,它緊貼著公輸然的肌膚,正散發出鬼魅般的力量,試圖俘獲他的靈魂。公輸然哈哈大笑,又自言自語起來:“淩兒,你肯定怕黑吧,我來陪你了。”他丟掉酒瓶,開始用手挖掘墳堆。經過這麼多天,泥土已經成塊,堅硬得很,不一會,公輸然的手便鮮血淋淋的了。公輸然舉起手,大叫一聲,驚起一群飛鳥,呼啦啦地越過墳頭,飛向了遠方,隻留下幾片羽毛在風中輕輕飄舞。公輸然突然生出一個念頭,高若淩沒有死,墳墓中什麼都沒有,他轉身衝入一戶人家,搶了一把鋤頭,瘋狂地挖了起來。

正值中午,白花花的大太陽底下,世界在滾滾熱浪中晃動起來,公輸然的精神也恍惚起來。終於,鋤頭下響起了沉悶的撞擊聲,這是挖到木板的聲音。他小心地掃除黃土,一副黑滑明亮的棺木露了出來。公輸然全身一震,剛剛還急不可耐的心情又變得遲疑起來,在這塊黑木板下麵,躺著什麼呢?一副骷髏?或是一對腐爛的屍體?公輸然全身顫抖起來,他見過了高若淩美麗的麵龐,怎麼可能再接受她猙獰恐怖的樣子?他喉嚨發緊,麵部抽搐,像受傷的小狗一樣嗚嗚叫起來,全身緩緩趴在棺木上,雙手輕輕撫摸棺蓋。人的內心渴望與現實為什麼如此不同?為什麼偏要讓他承受這一切?

也不知過了多久,公輸然終於坐了起來,他想,在木板下麵,可能是可怕的現實,也可能空無一物。他憑直覺認為高若淩沒有死,但如果她沒有死,為什麼要離開自己?不喜歡自己了?不可能!高靖反對?高若淩不會屈服於這點小阻力的!想促使我修習《魯班書》求生?對!肯定是這個原因。公輸然跳起身來,舉起鋤頭,就要挖開棺蓋,可他又遲疑起來,不管裏麵是什麼,可能都會讓他無法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