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貴嬪靜靜看著鬱歡,看著她淡吟哦,看著她輕蹙眉,看著她淺微笑,那笑卻透著一股輕傷,一種諷意竟也在裏麵轉漾。突然便有一種親切,似乎鬱歡真能知她心緒,懂她心意。
杜貴嬪靜靜等著,鬱歡道來。
鬱歡卻不說,大膽地看著杜貴嬪,看得她甚至有些惶恐,便不自覺道:“怎麼?無歡覺得有什麼問題麼?”
杜貴嬪竟然沒有斥她直妄,鬱歡稍顯意外,便整了整心緒 ,道:“娘娘,奴婢淺薄,不懂這詩賦格律,卻知詩由心生,心若開闊,詩便開闊,心若鬱結,詩也便鬱結。”
說實話,鬱歡如此膽大,是有些賭意的,她摸不清杜貴嬪此舉意欲何為,甘願冒著被降罪的危險試探一番。
杜貴嬪素唇輕抿,也不言語,鬱歡便道:“娘娘之憶華年,憶的盡是酸苦,令人不忍卒讀。雨自涼,花亦晶瑩,葉雖落,來年再發,燕飛過往,夢卻虛妄。既知是夢,何必執著?既是苦日,何不尋歡?”
她看見杜貴嬪眸光深遠,似是回味,又道:“娘娘,奴婢說句僭越的話,人生在世,但凡有些磕碰,總是難免,便是那苦日如年,咽蜜如霜,總得自個兒開脫。奴婢學醫,且不管救人如何,若有個病症,也能自救;奴婢為婢,雖是師命難違,卻也知為婢者,亦有行事則法。奴婢年紀小,不懂世故,卻也明白,世情若此,總要尋個機會活得更好。”
她靜靜站著,言語恭敬,不卑不亢。
總要尋個機會活得更好......
杜貴嬪有幾分訝異,瞧著鬱歡的眼神便又多了些探究,不過一醫婢,身無長物,麵無玉顏,說出的話也直白,卻最是撼人心省。想必那日彌兒央她去救鬱歡,是有些道理的。
果真是個有意思的婢子。
想到此,杜貴嬪便笑道:“無妨,本宮也不是苛刻之人。遊戲之作,逍遣而已,無歡竟也看出這麼多道理,本宮若說沒有此意,也是欲蓋彌彰,倒是無歡說得對,凡事都得自己開脫,這世上沒有誰離開誰活不了,也沒有誰靠著誰便能長久,最終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娘娘想得開便好。”鬱歡輕輕回道。
“昔年間,本宮以良人身份選入宮禁,自也無這般心境,流年似水,如今反倒把自己困住,真真是本末倒置了。”杜貴嬪看了一眼鬱歡,很為麵前這婢子的淡然從容心折,遂歎了一口氣,眼神飄向重重帳幔遮蔽的窗扇,神情渺遠,令人一時捉摸不透,她到底又是什麼心緒。
鬱歡心中已是帶點焦灼,暗想自己莫不是來此陪著杜貴嬪打發時間的罷?
她和杜貴嬪好像也沒有什麼交往啊,如今這麼個狀況,她也沒有想到。適才想著,杜貴嬪賞她尚還有個救豆嬤嬤的由頭,又品詩又勸解,這又從何說起?
杜貴嬪不開口,她也不便出聲,就這麼僵著。
她正在苦思找個什麼事由脫身,杜貴嬪的聲音卻幽幽傳來:“世人都道這宮城巍巍,卻不知這重重宮禁鎖住多少癡人癡夢。陛下的生母劉皇後原是先帝的原配夫人,顛沛流離,丟帳失所,不知受過多少苦楚。待皇魏入主平城,先帝迎娶冊封的卻是慕容皇後,好在劉皇後也還是恩寵等身的。陛下封王之時,先帝曾經賜詔劉皇後一應同皇後儀禮,也算是有所補償。大概這平城宮中真是有什麼禁咒,原配皆無運命鑄成金人,倒也是笑話一件了。”
杜貴嬪依舊沒有收回視線,似是對著鬱歡說,又似是自言自語:“先帝效法漢武帝賜死鉤弋夫人,訂下子立母死之製,原是為社稷著想,卻不想人倫親情。陛下若不是因為劉皇後之沒,悲不自勝躲到宮外,如何能讓拓跋紹弑帝奪宮?可是,那拓跋紹若不是因為先帝要賜死其母,如何又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與親父刀劍相見?說起來,拓跋紹之母賀夫人還是先帝的親姨母,嗬嗬,在這裏,多的是齷齪不堪。說到底,這宮裏的每個人,都是可憐人,可憐人最不懂,最談不得的便是情罷了......”
鬱歡驚訝了,卻不是因為這宮闈秘事,驚的是杜貴嬪竟然對著她這個小小婢女談論自如,究竟意欲何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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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章中的《憶華年》是悠歌胡謅的五言詩,那個時代篇幅應該長一些,但是悠歌是不能灌水滴,哈哈~(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qidian.com)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