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卷第十六章 仙路不知行遠近,人生若隻如初見(3 / 3)

就這般一次次拖延,還沒等死誌堅定的女子等到孩兒長大,卻被那遊曆四方的魔族皇女發現。當時瑩惑一見,便覺這母子母女氣質有異,稍一問詢,再加盤詰,便把那神女悲苦的身世和盤問出。當時疾惡如仇的小魔女便怒發衝髻,施出魔族大法拖著死活不肯走的龍女去跟那負心郎君興師問罪。先前她已在羅浮山千鳥崖上撲了個空,抓著個小道士用魔族秘法一審,獲知四海堂主回了馬蹄山,當即俠骨柔腸的小魔女便又拖著汐影,一邊幫她照看淘氣小侄,一邊旌麾北指,直撲負心人的老家!

一邊看這瑩惑對自己孩兒憤怒聲討,一邊聽那汐影不停替孩兒惶恐辯護,很快這老夫婦便弄清事情的原委經過。很顯然,這事誰都沒有錯,對他們二老而言卻從天上掉下個媳婦送來一對玉兒,這是幾輩子才能修來的好事!當時老張頭夫婦便樂不可支!

這時候,還聽那淒婉靜美的女子在那兒低低自責,滿麵羞愧,說自己貪戀紅塵,每回欲死,卻放不下這放不下那,現在說與人聽,徒然惹羞。

聽得她這話,雖是凡人卻見多經廣的老張頭隻笑著對她說了一句:“孩兒啊,你此來隻為兒有父,卻忍心兒無母嗎?”一句話,便似忽來一陣大風吹散一天雲彩,解開了女孩所有的心結。自此後,汐影便攜著子女在醒言家專心住下,等那去銀河尋藥的夫君歸來。這當中,那小魔女瑩惑陪著她住了幾天,卻忽於一天夜裏悄然離去。此後沒有人知道,就在那茫茫天地中,曾經那麼熱烈鮮明的女孩,卻在心中默默地想道:“也許,皋瑤姨說得對吧……”

此後許多年裏她便不知所終。話說自醒言乘槎去後,十幾年中,這神州大地正是海宴河清,國泰民安。在那位永昌女主的主掌下,國家昌盛,百姓安康,無論是天山漠北還是塞外江南,老百姓們都對這聖明的公主交口稱讚。生活安定富足之餘,幾乎所有知道的百姓都在盼望,盼望自己敬愛的公主為國盡心之餘,也能考慮自己的終身大事,早日為自己擇一個如意的夫君。隻是,縱然萬民盼望,這十幾年過去,朝廷中從不曾傳出這樣的消息。

春去秋來,月圓月缺,時光就這般流逝。這一年,又到了柳絮飄飛、百花爛漫的春季,那京師洛陽的城內城外到處都是冶遊踏春的少女士子。女人們呼朋結伴,踏青賞花,文士們聚詠嘯歌,飛觴累日,春暖花開的日子中京城內外一片歡樂。就在這喜氣洋溢春光爛漫的日子裏,那洛陽南郊外第一遊春勝地景陽宮中,更是群鶯亂飛,繁花賽錦。柳絮吹春,桃花泛暖,皇家園林中春光最盛之景,還要數那條清溪兩畔夾岸的桃林。紅桃夾岸,碧水澄霞,千萬株桃花開放後繽紛耀彩,宛如一片巨大的雲霞落在了碧草春溪上。

陽春煙景裏,這一天的上午,就在這桃花錦浪、映彩溪流的兩旁,有許多宮娥彩女趁著晴好的天光在桃林清溪邊嬉戲。

青春爛漫的年輕宮女在桃花溪邊嬉戲,有的哼唱著歌兒,唱著遊春小曲:

“春山茂,春日明,園中鳥,多嘉音。梅始發,桃始青,奏采菱,歌鹿鳴。弦亦發,酒亦傾,兩相思,兩不知。”

如黃鸝溜囀般清脆的歌聲中,有不少宮女持著紙折的小船,各自小心翼翼地放入落滿桃花的溪水裏。當潔白的紙船入水,女孩們便一路裙帶飄飛地跟隨著漂行的小舟,口中念念有詞,緊張地看著自己的小船在落花繽紛中漂流。這當中,偶爾若是有誰的折紙小船載滿了落花,終於沉沒,那紙船的主人便歡呼雀躍,旁人紛紛向她道賀,如她中了頭彩一般。

原來,這些興高采烈的宮女玩著的正是近年來流行於景陽宮中的一個遊戲。因為這些年中,好心的女主每年都會開恩發放一批宮女配給民間的青年才俊,於是這些向往美好姻緣的深宮少女便想出這樣遊戲。紙船因桃花而翻,便諧音成“犯桃花”,深宮寂寞,這樣的桃花是大家都願意犯的,於是若是誰的紙船積滿了花片翻落水中,便預示她很快就可能被公主點中出宮,過自己自由幸福的小日子去!

而這樣看起來有些荒誕的遊戲,卻居然十分靈驗。也不知是否那傳說習了仙人神法的公主真個通靈,近幾年那發放出宮的彩女名單,竟和這桃花紙船占卜的結果十分吻合!正因如此,這遊戲也就在這皇宮中愈發流行。

就在這些青春活潑的宮女們嬉笑歡鬧之時,她們敬愛的女主正坐在那溪北書樓的欄杆前,饒有興味地看著她們嬉戲。也不知是否真因習了那少年別時留贈的仙法,許多年過去,這眾人愛戴的女主真個容顏常駐,紅顏不老,依舊傾城傾國。而姹紫嫣紅的春日,容貌如仙的女子又循自己立下的慣例,不理絲毫朝政,每日隻在這景陽宮桃花溪北的書樓中賞景,由晨至夕,由夕至晨,凝望那清溪畔桃花林飛紅如雨,從無看厭之時。

這一日居盈又這般凝睇相看,正看得有些出神,那檻外便忽然下起一陣煙雨。細如牛毛的雨絲吹上自己白皙的肌膚,清清涼涼十分舒適,她便也不去樓中躲避。“春水迷離三尺雨,桃花斜帶一溪煙”,偶爾飛起的絲雨同樣沒澆熄宮女們的玩興,活力無限的青春女孩兒被雨一淋,反而更加興奮,在雨中追逐打鬧,全不顧蘭襟漸潤,秀發微濕。

雖然檻外飄飛的煙雨並未打擾居盈的興致,在那雨絲飄搖間,心卻也有些遊離。自那日過去,已有了十三年零二十五日了吧。離亭中約定的三年之期,早已過去。“春日遲遲猶可至,客子行行終不歸”,雖然一直沒等到那人依約前來,居盈的心中卻從未有半絲責怪。

“醒言應該是有事羈縻,否則不會不來!”每年望穿秋水的等待,無怨無悔,最多隻有一件事讓她稍有些鬱悶。滿腹的相思愁緒,縱然身邊有朝臣侍從萬千,卻無一人能與言說……“又開始胡思亂想啦!”

忽覺心緒有些低沉,開朗的公主自嘲一聲,便取過旁邊幾案上那隻已經枯黃的竹盞,執著白瓷瓶兒倒入半杯清酒,開始對著眼前漫天的煙雨悠然啜飲。

在這般慢條斯理的淺斟低酌之間,樓外的春雨越下越大。終於那些桃溪邊的宮女也盡皆跑散,各尋亭台避雨,這書樓前的天地便一下子靜了下來,隻聽得見雨打桃花的聲音。

煙雨迷離,萬籟俱寂之際,那酒兒也飲到微醺。驀然間,原本和漫天煙雨從容相對的女子,忽然睜大了眼睛。

“那是……”“醒言……是你嗎?”

傾城女子的視線落處,那春雨桃林邊中一棵繁茂的花樹下,這時竟儼然立著一位俊眉朗目的少年,一襲青衫,一臉陽光般燦爛的笑容,正在斜風細雨中優雅溫柔地望著自己。

“醒言……是你!”“你終於來了。這就帶我走吧……可以嗎?”

不知是彌漫的雨珠還是喜悅的淚水模糊了視線,這樣重要的時刻,眼前的景物竟漸漸看不清。直到了許久以後,才從那春雨洗禮的桃花林中飛起無數的花朵,旋轉聚集著飄上天空,伴隨著景陽宮中忽然響起的一聲聲急切的鍾聲,悠悠地飛向遠方……

這一刻,天地如初,歲月如初,那馬蹄山的夕照、鄱陽湖的夜月、水雲莊的笛歌、羅浮山的冰雪,俱化入漫天的花雨;那雨打花枝簌簌的碎響,如聞你當初低聲喚我的小字。

正是:

仙路迢遙,煙水千疊。塵夢驚破,情緣萬結。

《仙劍問情》全書終

——管平潮完稿於2008年7月2日子夜,於日本東京都平和台。二次修訂完成於2013年1月16日,於杭州錢塘江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