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心緒不寧,終於挨到日頭偏西,那門簾忽然一響,終於闖進來七八位麵貌奇異的粗豪武人,剛進門,為首的那位就旁若無人地扯著嗓子衝他喊:
“桂老四,你還磨磨蹭蹭個啥?咱們今晚的恭祝儀程演練,你還不快去?!”“噢!來了來了!”
見夥伴們過來,那桂清趕緊從櫃台後站起來,應聲道:“諸位,我也正想走,請稍等一下!”招呼完,他便轉出櫃台,來到劉掌櫃麵前深施一禮,懇求道:“劉掌櫃,今晚我和這些朋友有些應酬,勞煩能準我三個時辰的假。”“什麼?請假?!”劉掌櫃一聽,頓時就像被踩著尾巴,歪著眉,咧著嘴,噝噝地抽氣,倒好像剛被狗咬,受了天大的悲屈。隻是,剛要發作,卻不知為何他神色忽然和緩,回心轉意,眉開眼笑,跟眼前的桂精和藹說道:
“好好,不就是請個假嗎,還以為什麼大事!去吧去吧,早點去,別誤了事!哈哈,哈哈哈!”
如此前倨後恭,旁觀眾人盡皆不明,等桂清一行人離去,望著那還在搖動的門簾,那胖劉掌櫃獨自出神,掂了掂手中緊攥的那一大錠雪絲白銀,從自己多年的經驗判斷,這分量體積都對頭,於是飽經滄桑的劉掌櫃心中便充滿迷惑:“奇怪!這小桂,我允他的兩個多月的工錢,還抵不上這錠白銀百分之一!雖然看出他以前像是個富貴人,有些積蓄,但為了請回假就……他是不是有病啊?!”不過,雖然猶疑,愛錢如命的胖劉掌櫃才不管那麼多。嘿,如果這算病,那他實在恨不得手下夥計個個病入膏肓才行!閑言少敘,轉眼就到了五月十五這一天。婚姻嫁娶,本就是人生大事,而這回與雪宜結合,如何操辦婚禮,醒言又有別樣考慮。幾年來的相處,他已對雪宜的心性十分熟悉。雖然在旁人看來,這寇雪宜是天然生成的尤物,清雅脫俗,不可輕褻,但幾年來的朝夕相對,醒言深知這清泠毓秀的梅靈高不可攀的外表下,實則深藏著不可磨滅的自卑。幾乎和那瓊肜小妹妹異曲同工,這些年來無論自己如何解釋、灌輸,甚至是威逼,這清苦的女子始終都覺得自己並非人類,便自卑自憐。人世間那許多正常的事物,她都覺得那麼美好,卻與自己無緣,雖然表麵淡定,實際上她卻對那些凡俗充滿著常人難及的渴望和希冀。
正因這般了解,對這次婚事醒言才暗暗決定,這回一定要給她一個非常隆重、格外世俗的婚禮。作下這個決定,到得饒州家鄉,頭一件事他便是去城中找到啟蒙恩師季老先生,在他宅中借得一處堂皇祖屋,作為雪宜接娶前的閨室。安排好喜屋,他又拿出以前南海大戰中老龍君賞給他的珍寶積蓄,變賣之後大派銀錢,用十倍的工錢請家鄉父老工匠日夜趕工,準備婚禮的諸般物儀。
一邊這般精心安排,一邊他又一絲不苟地抓緊完成那婚姻六禮中親迎前的五禮。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雖然這其中許多都已知和預定,他仍然一絲不苟,往來奔波,用心完成。
在這些儀程裏,按規矩,醒言不得與新人見麵。在五月十五這一天之前,對於整天忙碌的堂主來說還好,那位被藏在深閨的女子,雖然整天被丫鬟婆子環繞,甚是熱鬧,卻已是嚐盡相思之苦。就在這樣含羞帶怯又望眼欲穿的矛盾心情裏,五月十五這天終於到了……
親迎之刻,定在黃昏。古經有雲,婚以昏為期,陰來陽往,男以昏迎女,女因男而來,是為婚姻。故此哪怕許多人再是激動,也要耐心地看著那日頭落下,等到黃昏。
五月十五的饒州,天氣正是大好。到了日暮之時,夕陽西下,月兒東升,饒州城的大街小巷都籠罩在昏暗的暮色裏。一層層微濕的暮霧,取代了往日的炊煙,嫋嫋氤氳在街頭巷尾;蒸騰的夜霧中,一座座的房屋陷落,漸漸沉埋在朦朧的霧氣裏。喧鬧一天的小城,到這時忽然沉寂,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待那個時刻的到來,個個翹首盼望,凝息屏氣。漸漸地,當餘暉散盡,天空變成純淨的冰藍時,那馱著嬌客的高頭白馬終於緩緩走進了饒城。
嗒,嗒嗒。
嗒,嗒嗒……清脆的馬蹄聲中,披紅掛彩的隊伍一路走過。當他們經過後,那青石街道邊,家家戶戶按著習俗,點亮門前對對的紅燭。暮色沉寂,燭影搖紅,千百朵搖曳的燭光連在一起,便點亮一條溫暖融融的路線,向那座紅燈高挑的深宅大院漸漸蜿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