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醒言就以碧茵為席,以桃花日光為燈,開始在陽春煙景中落筆疾書起來。
居盈則在他身旁,鋪展開裙裾,側蜷在地,如一朵白雲覆地,安安靜靜地端看醒言伏案成文。
“相看兩不厭,隻有敬亭山。”在之後的幾個時辰裏,在居盈眼裏,醒言仿佛成了那詩中的敬亭山,無論他奮筆疾書,還是停筆凝思,俏麗如仙的公主都默默凝注,眼光一刻都不離他左右,仿佛永遠望不完,望不厭。這時那些宮娥彩女早已屏退,偌大的桃花林中隻剩下他倆,不聞得笑語喧嘩,隻聽得見春鳥啁啾,流水潺潺……
如是安然著書,不必盡述。若不是提筆成文,醒言也不知自己原來也有這份勤奮耐心。一待伏案,他便落筆千言,到最後竟是廢寢忘食,那飲食全靠居盈照顧。到了午時,也不用宮娥彩女服侍,居盈自去取來珍饈美釀,供醒言飲食。
如此轉眼便到了下午,居盈依然在旁邊耐心相陪。當正午的陽光稍稍向西偏移,醒言也終於覺得有些困倦,便將毫筆擱在筆架中,伸了個懶腰,準備稍稍休憩。
見他有些疲憊,居盈便移到近前,不避嫌疑,玉指輕揉,粉拳輕落,替他捶肩捏背。
“醒言,累了吧?”摩挲之時,少女輕柔相問,滿含關懷。“嗯,有點。不過現在不了……唔……很好,謝謝!”“嗯……”居盈現在變得有些羞澀,輕應了一聲,想了想,又道:
“醒言,那過會兒要不要我給你彈首琴曲?也許可以解乏……”“好啊!”
醒言欣然回答,居盈便盈盈起身,去書樓中抱來古琴,斂衽跪於溪旁綠茵之中,置琴膝上,說了句“恐彈不好,莫見笑”,便開始輕拈柔荑,勾彈挑抹,意態恬嫻地奏起琴來。
這琴聲幽幽,清麗柔雅,如鶯語碎玉,隨著淙淙的流水悠悠飄蕩,徘徊在桃花林中清溪之上。琴聲振玉,飄落枝頭幾點落花,那香潔的花片如蝶翼般輕盈旋下,正落在弄琴少女髻間襟上。
落英繽紛,鼓琴未已,嫻雅出塵的少女忽然婉轉歌喉,就著琴聲輕聲歌唱:
“招隱訪仙楹,丘中琴正鳴。桂叢侵石路,桃花隔世情。薄暮安車近,林喧山鳥驚。
草長三徑合,花發四鄰明。
塵隨幽溪靜,歌逐遠風清。”
百花深處,歌聲泠泠,如珠囀玉合,聽得十分舒適。醒言聽著歌詞,便若有所思。俄而那琴聲微變,居盈又唱:
“尋一位煙霞外逍遙伴侶,抵多少塵埃中浮浪男兒;桃花林深藏了明月影,嫁東風長醉在白雲鄉。”
聽著居盈第二曲,詞中頗有塵外之意,醒言莞爾,略覺放心。思想之間,又聽得那女孩更柔了聲線,鼓琴複歌:
“殘花釀蜂兒蜜脾,細雨和燕子香泥;白雪柳絮飛,紅雨桃花墜。杜鵑聲裏又是春歸,又是春歸……”
歌至此處,忽然水麵風來,吹落幾許桃花,於是恰如歌中所唱,那花片紛飛,繽紛如雨。斜飛而過的密集花雨中,待居盈唱完“又是春歸”之句,忽然出神,住了歌聲,隻怔怔看著那漫天的花雨。恰此時,那綠茵坪中,有幾株蒲公英,潔白的花絨球被風一吹,那絨絮掙脫了莖梗的束縛,乘著春風直往天空飛去。滿天的桃花飄落之時,獨有這一朵朵的白絨花絮逆勢而飛,與那些飄落的花瓣擦肩而過,身姿輕盈飄逸,直向那長空飛去。
本來欣然歡樂的少女,忽睹這水中花、風中絮,不知觸動什麼心事,再也忍不住,忽然淚痕如線,失聲慟哭!
正是:
初彈如珠後如縷,一聲兩聲落花雨。
訴盡平生雲水心,盡是春花秋月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