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卷第一章 冰心玉壺,清姿臥雲餐雪
八千裏路山和水,半天之內能趕到這裏已殊為不易;堪堪到了山坡,卻見那少女要走上絕路,無奈中醒言隻好舉起那把“神雪”玉笛。兵荒馬亂裏,笛音乍起,幽幽然仿佛就在耳邊響起,若置身其中,並不知此時與前一刻已千差萬別;而若是置身事外,倒可以察覺,這亂軍之中正馬如狂飆人如歡龍,四下裏喊殺連天號聲如沸,怎可能如此清晰地聽到這一縷清泠泠有如春水的笛音?兵戈定,馬停蹄,縹緲的笛音過後,萬軍叢中隻剩下那一位剛剛滑落三尺白綾的少女,猶能行動。
“醒言?”當笛聲停歇,顫然回眸,南邊那山坡上正是陽光遍地。綠油油亮得直晃人眼的山坡上,萬綠叢中,一匹雪亮的高頭駿馬正傲然佇立。銀色的馬鞍上,則是一位清神俊雅的男子,鋪展著比雪駒白雲更燦爛的袍服,正好像注目望著自己。
便仿佛曾經不知幾回魂夢中見到的樣子,那春深處,如一朵白雲般輕輕飛來,優雅地來到自己麵前,疑真疑幻,夢耶非耶……
一切都如夢幻,那來人如山般傾來,手臂伸出,隻輕輕一攬,便將她緊緊抱在了懷裏!
到這時,刹那間,再沒有了麵具,放下了所有擔負,那一切痛苦的憤懣的委屈的悲愁的絕望的苦難的情緒再也不用控製,就讓它像決了堤的洪水傾瀉而出,曾經堅強的嬌軀讓她恢複本來的軟弱麵目,再如風中秋葉般劇烈顫抖,晶瑩的淚水無聲地奪眶而出,漫流肆溢。痛痛快快地浸濕他的前胸。這般哭後,她便頭暈目眩,身子一軟,若不是被有力的臂膀環抱,便已癱軟在地。
到了這時,那些周圍剛才如木雕泥塑的軍卒也忽然如夢初醒,渾身恢複了知覺。隻不過雖然身體能夠展動,大多人卻仍昏昏沉沉,一時失去思考能力。茫然若失間,忽聽到周圍的原野上突然沸騰回蕩起一個聲音:
“咄……爾等犯上作亂之人,速速離去!今日吾與公主相見,不願展動刀兵,除了那首惡將軍,其他人速速離去。
“如若不然,今日管教你們死無葬身之地!”張堂主這大義凜然的恐嚇話說完,牧良野上卻一片寂靜。四海堂主驚奇地發現,周圍那些包圍他們的士兵,竟似乎沒有絲毫反應。“奇怪……我都怕死,莫非他們不怕死?”
醒言卻不知,他這匆忙間,其實計算出錯。這兒雖在人間,不比南海,但其實他這張堂主的大名,並不如何鼎鼎,放在這裏,還不如在南海神怪中好使。再者他以為自己剛剛露了一手,這些軍士便該知難而退,聽得自己好意放生,還不趕緊逃命而去——可他沒想到,對於這些刀頭舔血的悍勇軍卒而言,他剛才這道骨仙風的法術實在太過含蓄,若是蠢鈍點的,還隻當方才聽過一段小曲。
因此,當醒言說出這番良善之言,聽在那些驕橫跋扈慣了的昌宜侯府騎兵耳裏,不免顯得可笑之極。在這時,即便那少數清楚知道剛才發生何事的叛軍,也隻覺得這穿著漂亮雪青道袍的後生隻不過是施了點小小障眼邪術。這等旁門左道的勾當,遇上他們這些久經訓練的士兵,實在不足為懼。還在京師時,他們就曾反複聽新封的護國神教淨世教法師開壇講過,若戰場中遇到這樣讓人神情恍惚的法咒,隻要往自己腦門上抹一點別人的新鮮人血,那法術便自然失效——嗬!新鮮人血,眼前手頭還不有的是嗎?
於是,這漫山遍野的追兵忽然間不約而同地縱聲大笑,那笑聲越響越大,越傳越響,直到後來竟震得山穀轟轟作響。
在這震耳欲聾的嘲笑聲中,那脫力昏迷的少女也被驚醒。雖然不知那些叛軍在笑什麼,女孩卻覺得,眼前這情形,和當年那煙波浩渺的鄱陽湖遊覽畫船中是何等相似。於是,居盈的鼻子一酸,恍惚間那家國血海深仇也一時忘了,滿心裏隻為這因為自己又遭到嘲諷圍攻的少年難過。
隻不過,有一點昔日的公主良友還不十分清楚,那便是今時今日,眼前這身前極力維護自己之人,早已是今非昔比!喧鬧聲中,還聽得那跋扈將軍在高聲叫喝:“兒郎們,給我衝!誰將這無知小子斬成肉糜,本將軍今晚要下酒!”於是,狂呼亂喝聲中,上千人的馬隊從四麵八方洶湧而來,紅著眼,舞著刀,仿佛轉瞬之後就要將中間這塊狹小的天地踏平!而所有攻擊之人,臉色通紅,興奮得發光,如同醉酒,虛劈著戰刀,用刀鋒反射著白亮的陽光,將那一小撮愚忠之人臉色映得更加慘白!
“唉……”聽著轟轟的馬蹄,看著那些扭曲得變形的麵孔,四海堂主隻是輕輕歎了口氣。將渾身無力的少女暫時安置地上,扶著坐穩,他便合手朝四方拜了一拜——這一拜,突然天地風雲變色,春光燦爛的日子忽然黑暗得如同夜色降臨,本來微風和煦的碧野草原上毫無征兆地刮起駭人的颶風!難以想象的風速,讓原野上的風暴帶起尖銳的嘯音。還沒等那些殺紅了眼的叛軍反應過來,他們便連人帶馬被憤怒的風暴離地卷起,如同紙人紙馬,被輕易地吹上高高的天空,如風車般亂轉,如柳絮飛翔,再像斷了線的風箏“啪啪”落下——這前墜後繼,響成一片,如不停撲火又不停破碎的蛾蠅,紛落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