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第十八章 橫眉生一計,吐氣滅三魂
天下有道,我黻子佩;天下無道,我負子戴。
——《偕隱歌》
第二天早上,還在卯時之初,醒言便早早醒來。適逢劇變,他這晚也沒怎麼睡著。
醒來之時,看天光還未大亮,隻有東邊天上才露出些亮白顏色。從露宿之處翻身起來,醒言朝四下望望,見附近營地中一片寂靜,還沒什麼人起來。隻有遠處深草中,那幾位放哨軍士還在不停地遊走。
伸了個懶腰,怕驚動別人,醒言便沿著營地旁那條小溪,朝下遊慢慢走去。經了昨晚那一場煙熏火燎,醒言現在覺著臉上有些緊繃,便想去溪泉邊洗卻一臉煙塵。
信步閑走一陣,忽見這條彎彎曲曲的山澗水溪,漸漸蜿蜒進一個蔥蘢蒼翠的小樹林中。見到了林邊,醒言便不再往前,蹲到溪邊一塊圓溜溜的白石上,用雙手捧起溪水浣洗臉麵。
等清涼的溪水撩上顏麵時,他才覺得臉上有些火辣辣的疼。估計,這是昨晚突圍時被煙火給熏著時。
浣洗一陣,最後又學瓊肜,拿手在臉上胡亂抹得幾把,便算擦幹淨。洗濯完畢,他就站起身來,準備回轉營地。
正在這時,醒言忽聽到身前有一個好聽的聲音正跟自己說道:“醒言,拿這個擦擦臉。”被水珠淋著,他此時正是視線模糊;但一聽這熟悉的話音便知道,這說話之人正是那位公主居盈。雖不知公主何時醒了跟來,醒言應答一聲,便接過那方猶帶蘭麝之香的絹帕,在臉上小心翼翼地擦拭起來。
待擦幹臉上的水珠,醒言便清楚地看到,居盈穿一身素潔的長裙,正在自己麵前含笑而立。
等她也在水邊浣濯過顏麵,見天光還早,醒言便和她在附近閑走起來。他們身邊這清晨的野外,空氣正是格外清新。拂麵而來的清風,微微有些濕潤之意;若嗅一嗅,便可感覺到一股鬱烈的青草芬芳氣息。
醒言、居盈就在這樣的草野晨風中漫步而行,一時兩人都沒有說話。靜默無語時,不知何時山野中又漸漸起了一陣薄霧,宛如煙雲,在身旁淡淡地縈繞。終於,在那星光隱退、曙光熹微之時,醒言終於找到話題,開聲輕喚一聲:“居盈。”
“嗯!”
女孩兒婉轉而應。於是兩人便停了下來,在一片露珠閃耀的林間空地中相對而望。隻聽醒言說道:
“居盈,我最近才知道,你前年送給我的玉佩,原來還是你的身份信物。”“嗯。”
居盈應了一聲,想了想又說道:“這塊玉佩有個名字,叫‘辟塵’,是小時候父皇送給我的。”“辟塵?”
“嗯!因為這玉石,不僅能吸清毒素,還有辟塵之效。隻要你戴著它,那些飛散的灰塵便落不到你身上。”
“呀,想不到這樣神奇!”聽得居盈之言,醒言趕緊將胸前玉佩舉到眼前,細細察看。一邊看,他還一邊自言自語道:
“怪不得,戴著它就覺得身上清爽許多……”細細觀察玉佩一陣,醒言忽然醒過神來,便舉著玉佩對眼前少女說道:
“居盈,我沒想到這玉佩是這樣的寶物,這樣我就不能要。再說,你是皇家公主,身嬌體貴,自然不能沾染塵俗。這辟塵玉佩,今天就還給你。”
說著,他便低下頭,準備將玉佩從頸間摘下。隻是,正待摘時,卻被居盈伸手止住。隻見這位行止高貴的盈掬公主,這時候又恢複往日“居盈丫頭”的靈動模樣,正朝他展顏一笑,說道:“醒言,這玉還是留在你那裏吧。
“居盈現在覺著,這俗世裏的煙塵,也另有一番趣味!”她笑盈盈地說完,似是怕醒言堅持,便又趕緊提起另一個話題:“對了,那天悅茹姐姐找你了?”
“是啊。怎麼了?”醒言回答完,卻有些奇怪地看到,眼前少女隻將眼光看往別處,不再說話。他卻不知,此時居盈正有些後悔脫口問出剛才這話。一想到自己那位手帕交轉述給她的那些話,她臉上便禁不住現出幾分羞意。過得半晌,居盈才得吃吃說道:
“醒言,那宗丫頭有時口不擇言。那些話,你不要放在心上。”聽得此言,醒言才想起那天宗悅茹都和自己說了什麼話。
望著眼前嬌羞的少女,不知怎麼他心底忽然湧起一股莫名的勇氣。於是,羞赧的少女便聽見眼前少年認真地說道:
“居盈,那些話我自然不會放在心上。因為現在我已想通。”“嗯?”
聽他說得鄭重,羞意上頰的少女有些詫異,便抬起頭來看他——隻見這位眸清似水的少年鄭重說道:
“居盈,您貴為公主,知道這天大身份後,我自然不敢再有什麼奢望。隻是,不管你如何看我,但我卻還是喜歡你。”
——醒言這話,就像在無聲處燃響一聲驚雷,讓那位平生第一次聽到別人說“喜歡你”的清純少女,霎時間隻覺得“轟”的一聲,仿佛冥冥中驀然一聲雷響,直震得自己頭暈目眩,幾乎聽不清少年後續的話語。
“嗯,是的,我喜歡你,雖然你是公主,不可能喜歡我,但至少我自己,還是可以喜歡你的。”
不小心袒露心跡的少年,現在也好似意識到什麼,正小心修飾著言辭,努力修補。隻是,就在他言語夾纏、越說越亂時,卻見得身前的女孩兒,嬌軀忽然一陣搖晃,宛如風中的墜葉,好似馬上就要跌倒!
見此情景,醒言再也顧不得解釋,趕緊伸手將女孩兒一把扶住。正想出言提醒她要多加小心之時,他卻忽聽到耳邊正傳來一句細若蚊吟的話語:
“醒言,我……我也喜歡你……”
……忽然,醒言隻覺得自己腦海中一片空白,隻看得到早晨的太陽在林間投下溫暖的光柱,一對比翼的彩蝶翩翩飛舞,還有那碧草紅花間閃耀著無數璀璨的虹彩!香腰盈握,是耶?非耶?
耳鬢廝磨,夢歟?幻歟?這一切都已經來不及回答。這兩位相逢在浪漫紅塵最深處的兒女,已忘了身外的一切,隻記得自己和她、他和自己……於是,在某一刻,這處山野林澤中漸漸起身的兵馬眾人,便忽聽到空中傳來一陣宛如神唱的曲音。等目視萬裏雲空中那千萬道絢爛的霞光,想要仔細聽清楚時,他們又發現,雲天中已是寂然無聲,隻聽見山野清晨中啾啾的鳥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