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女作家天涯完成了一部完全屬於她家鄉風物的創作。這一創作,以其體裁來說,是一組優美的敘事散文;而以其內容而言,恰恰是不摻入文藝虛構的純紀實文學。我之所以一開始就強調作家在狀寫的是她的“家鄉風物”,因為據我所知,“家鄉”一詞,或許對我們的這位女作家會有一種特殊的感覺。
天涯本人就是一段故事。大概在十八年前,鄞縣的一位小姑娘毅然背井離鄉,去行走天下。她能夠行走天下的原因,或者說支撐她選擇這一“生態”的底氣,其實是同一回事,那就是她對文學的鍾情,以及因此而具有越來越明顯的對文學創作的理解和創作能力。她帶著夢想行走天下,偶然會有消息傳來,關於她的創作,以及她在一段時間供職於某雜誌社等等。這一切,都述焉不詳,就像短小的詩句,朦朧而雋永。
十八年前她剛剛經曆了豆蔻年華,行走天下是夠大膽的。雖然這塊土地也曾走出過屬於相仿年齡的姑娘蘇青,或者說以同樣年齡而在文學上卓有建樹的姑娘,除蘇青外還有蘇青的朋友張愛玲可以類比。但是天涯沒有蘇青的富裕家底以及婚姻的憑借,更沒有張愛玲這般顯赫的家族門弟的光環,她隻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鄞南農村的女孩。也許是文學的幻想在前慫恿,不安於現狀的心在後推動,姑娘勇敢地走向了南方,隻在家鄉的一些曾經熟悉她的人的心中有雁過留聲的感覺。她從此便有了一個筆名叫“天涯”。當我第一次看到她這個筆名的時候,一直疑心這是她對自己當下境遇的自況。文人常常喜歡在這個名詞前麵加上“浪跡”,或者“咫尺”,前者用來表達一種漂泊感,而後者則用來比喻近而不得的心理或距離尷尬,於是我又疑心這一令她產生咫尺不得距離感覺的,可能就是令她敏感的家鄉。好吧,現在她用作品來敘述家鄉,我相信這對於她可能是了卻一樁心願,或者完成一個自定的使命。
這本書題名《風過堇地——鄞州博物館散記》,她以風一般的姿態“走讀”了她家鄉的16座博物館,在那裏款款穿行,並開始她的敘事和抒情。天涯是一位作家,我強調她的這一身份,其實隻是想說明另一層意思,那就是她並不是“文博”的專業人士。於是她首先像一位熱情的觀眾,走讀在那些由文明碎片串綴起來的一條條有關家鄉曆史的長廊中,她的觀察十分認真而仔細,其間所表現的理解力讓我非常驚訝。因為這16座博物館,其中有6座的陳列大綱出於我手,而另外有5座,我都曾經作為專家組成員發表過很具體的意見。也就是說,我比一般人更能深切感知她的思想觸角的深度,以及理解某些弦外之音的思辨能力。這也許就是作家的特殊思考能力,有些時候,作家洞悉世界的能力近似於上帝。
但是,她並沒有停留在熱情觀眾的層麵上。她開始尋找這些博物館收藏和展示的主題背後的故事,去發現它們真正的價值形態。為此,在這本書中她有許多展品以外的開掘,有許多說明以外的補充,讓讀者去進一步領悟這些收藏的意義。因此,天涯的思考常常超越了收藏品所呈現的物質現象,而將視角深入到它們的肯綮之中,也因此常常會發現和揭示某些新鮮的價值,讓人看到物外之象,聽到弦外之音。讀了她的這些文章,你也許會同意我這樣的看法,那就是她在發現鄞州博物館內在精神與價值的時候,她的視角,她認知與品評事物的氣度,有一種大家氣,有一種不讓須眉的豪邁之氣。氣度是與生俱來的,天涯的氣度中有把玩宇宙人生的磊落大方,和一種自由不羈的酣暢淋漓,這恐怕不是後天所能煉就的。就像不久前我與半個鄞州老鄉的女作家王旭烽聊天時一樣,她也給我以同樣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