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羽希就躺在楓樹底下,閉目安怡,靜靜地、懶懶地躺在楓葉的包圍中。
風翻開書頁,輕輕拍打著他修長的手指,白皙得幾近透明的光澤;45度的角,忽明忽暗間,一片楓葉悄然飄落在他染得褐黃的頭發上,很柔軟地服貼在前額;餘輝全傾落在他的右臉上,唇角柔雅微沁地上揚,呈現半是燦爛明媚、半是憂傷綿長的笑容——明明是在微笑,為什麼花小意的心裏就是會空洞洞一片的幽明傷感?
是的,這就是安羽希,和小時候的氣質是一模一樣的,溫文秀雅,偶爾還會耍小聰明的戲弄她。
在以前,他經常會取笑她:“喏,小意長大了要做童話裏的公主嗎?”
她馬上就會笑容滿麵,毫無城府地說:“好啊。我要做白雪公主。外婆說會有王子騎白馬來接我。嗬嗬……”
安羽希聽了,就會神秘的笑,刮刮她的小鼻子說:“可是騎白馬的不一定是王子啊。”
“為什麼?”
“因為唐僧也是騎白馬的。”
安羽希很好心外加很殘忍地打斷她的童話美夢。
“嚦?”
幾條黑線,歪歪扭扭地爬呀爬上花小意的蘋果臉上。
“不過也不一定啊,我昨晚上夢見一位帶翅膀的家夥也是騎著白馬的。”
安羽希,又再次給她希望。
“哇,帶翅膀的一定是天使,所以天使也可以騎著白馬來接我。哈哈……”
花小意可愛的蘋果臉上,再次點燃了希望的聖火,興奮地說。沒關係,王子換成天使,就更完美了!
安羽希的眼中再次閃過一絲如狐狸般狡黠的光芒,搖了搖頭,緩緩地又說:“忘記告訴你了,那帶翅膀的家夥是——惡魔!”
“啊?羽希哥哥,我討厭你!哼!哼!哼!”
花小意終於明白自己被耍了,對著白淨斯文的安羽希,鼻哼了三下,表示抗議!
“哈哈哈……小意太容易被騙了,所以一定要找個可靠的騎士才行啊。說吧,小意,你真的最喜歡做白雪公主嗎?不過……”
九歲的安羽希故作老成的樣子,盯著花小意手上的紅蘋果,又神秘地搖了搖頭。
“不過什麼?”
花小意再次好奇心起。
“白雪公主沒遇見白馬王子之前,是先遇見惡毒老巫婆的哦。記住,以後不準吃紅蘋果了。”
說完,安羽希毫不客氣地搶過花小意手心上的紅蘋果,很清脆地咬了下去。
“啊,我的紅蘋果。”
花小意大叫著。
“小意,你看我對你多好。毒蘋果就讓我一個人吃好了。被毒死的話,也會是我。”
安羽希邊啃蘋果,邊衝著花小意眨著眼。
然後,花小意很可憐的看著大紅蘋果,隻餘下了一個空核。哭腔響起:“555……我記得童話故事裏沒有男生版的‘白馬公主’,你快還我紅蘋果55555555……”
在記憶裏,安羽希總喜歡欺負她,雖然吃了她一個蘋果,但每次她都會從他那裏要到更多的東西,比如水晶果凍,棉花糖,瑞士餅幹……
很多很多,多得讓她覺得跟安羽希相處的那三個月裏,是童年中最快樂的時光。
雖然,騎著駿馬的不一定是王子,有可能是唐僧;帶著翅膀的不一定是天使,還有可能是惡魔。
但是花小意覺得,安羽希一定是位隱藏了翅膀的天使,一笑,唇角就會溫柔而優雅上揚的天使。而且還是一位王子,會騎著白馬,嘀噠嘀噠的響……
天色晚了,小意不得不轉身離開,因為她突然看到前麵不遠處一輛專屬於惡魔“安希浩”的小轎車開過來了,所以她落荒而逃。
她跑得遠了,隻剩下一個模糊的影子。
而安羽希正好轉過頭來,收拾草地上的小提琴。無意間看到了她漸行漸遠的身影……
秋天到了,想不到時間過得這麼快,又回到原點上,又回到中國了,又是一季落葉時分的景致,蕭索中的繽紛,金黃色中的冷色調。
緋紅楓葉,明明是絢麗的時刻,卻注定要凋謝——在自己最美麗的時候,舞盡絕唱。
安羽希,輕撫著手邊的小提琴,琴身上的亙古雕紋,爬滿邊沿,如千年不化的藤蔓,纏纏繞繞,繁冗而沉重,重得快要讓人窒息——這是否注定了,永遠都逃脫不了家族受咒般的命運?
相對於夕陽斜照,他更喜歡旭日朝霞,因為這會讓人感到異常興奮,烈日照耀下,“朝著太陽的方向前進”才能產生一種無窮盡的力量。
手機鈴聲再次響起,不用看也知道誰打過來的;除了與家人聯係,這手機根本無用武之地。
安羽希拿起手機。
“爸爸,嗯,我很好……”
“請別這樣,爸爸,請相信我,我的事自己會解決……”
“不,我不想再出國了。如果您再提這件事的話,就沒有必要再談下去了!”
“啪!”合上機蓋。才發覺日落已西山,美麗的黃昏原來結束得這般快。像一出正精彩絕倫的話劇,莫名其妙地提前落下帷幕一般,連感歎一聲的時間都來不及。
安羽希,無奈地輕輕笑,很多事情,還不都是如此。幻想與現實總是有差距。
就像他明明最喜歡醫學,卻要放棄,而另擇它木而棲。
可是,他真正喜歡過小提琴嗎?即使從三歲起就天天抱著它,被音樂教授硬施加下的磨練。
即使,能拉出像“梅紐因”、“戈德伯格”、“帕爾曼”……世界大師級的優秀作品,又能怎麼樣;就因為他的家族是“小提琴世家”,世世代代就必須要以最美的姿態拉奏出最動聽的旋律,即使窮盡一生的精力。
為什麼要這麼疲憊呢,安羽希的腦海一直想起一種鳥——荊棘鳥。
書扉拍打著他的手指,風刮落的楓葉,停留在他染的金色頭發上,像一帆舟,即使在大海航行,也有自己的方向——厚厚的幾本醫書,正散落在一旁。
天太晚了,今天竟沒寫日記。
攤開筆記,實在是想不出要記點什麼。
安羽希再次無奈的笑笑,抬起頭,無意間卻發覺前方有一抹藍色裙袂的翦影,長發披臂,她漸走漸遠,卻不停回頭望著他身後楓林夕落的方向。
隻是一抹淡淡的藍色,像飄渺的輕紗,或者無限伸縮的海天水珠,又也許是顆藍色的星星吧,閃爍在遠方,在遠方,遠方……
總要留點什麼吧,就此記下,四個字——一抹微藍。
小轎車,停了下來,從裏麵走出一個和他一模一樣的人——安希浩。
安希浩看了一眼安羽希,沒說話。轉身又走了。
安羽希重重地垂下眼簾,說道:“哥哥好。”
從小到大,他們兄弟倆都不是住在一起的,所以感情並不深厚。
隻因為現實啊,現實中,家族的魔咒裏,說明了——雙生子,注定隻能留一個!所以,他才從小就被送到別的地方寄養。
安希浩鼻哼了一下,算是回答了。自顧又坐車走了。
後麵的那輛藍色“勞斯萊斯”才是安羽希的專用車。
安羽希,大二的學生,學院的首席小提琴手。
花小意會無意兼有意的拐到他的教學樓前,微抬頭,陽光就會傾泄下來,把她心底的秘密照得一青二白——比清水還清,比白菜還白。
窗外,雨淅瀝,似針絲的柔曼,悄無聲息間,便串起一束相思的花,潔剔瑩潤,宛若憑空碎裂的珍珠,一粒粒、一顆顆……細微又飽滿,迷茫間又低垂。
現在不是發呆的時刻,關上窗外雨。
豎著耳,瞪著眼,筆耕輟,白紙黑字上,橫行霸道全寫滿一個人的名字,像隻螃蟹舉著得意洋洋的大雙鉗,而獵物就是同桌張露露,口腔裏冒火的話題——
“安羽希,身高:187Cm,體重:75Kg,血型:AB型……哈根達思一個…哈哈哈……”
露露,扯著嗓子喊!
花小意,感覺耳朵裏的某些東西受不了噪音的汙染“撲啦啦飛,撲啦啦飛……”掉了一地——我忍!
“好,沒問題!請繼續……”
“家庭關係:有一個雙胞胎哥哥;興趣:音樂、醫學;專長:小提琴,醫理;性格:明朗柔雅,氣質:貴族作坊裏生產出來的王子,最重要的是:笑起來像天使一樣……一個星期的午餐……”
“好,沒問題!請繼續……”
花小意,一邊對著她的娃娃臉低頭微笑,一邊咬牙切齒的詛咒——這丫頭太狠了,555555555……我也好窮的。——我再忍!
“再給你提供些更絕的獨家新聞,開個價吧。”
“啊!免費幫你抄作業做習題……”
嘿,露露學習沒有她好,高興!
用功還是有好處的,做個等價交易——啦啦啦……現在的社會就是一個出賣智慧的世界。
“一個月,全包?外帶洗衣服……”
張露露,老謀深算的摸了摸胖嘟嘟的下巴,花小意很無奈地吊著白眼,拚了命地念咒語——快點生胡碴,快點生胡喳……這丫頭,太欠扁了,得寸進尺——為了安羽希,我要開始當苦工了,太沒天理了。
“聽聞,他IQ188,所以,絕對喜歡高智商的女生。”
IQ188?這是什麼概念?
“IQ188?天!那他不就是神童了!”
“是啊,真的好懷疑哦,上帝太不公平了,不是說給了美貌,就應該在腦袋裏灌水嗎?”
張露露,一臉的應該是這樣才對的表情,氣得花小意真想一拍她的笨圓圓腦袋瓜,太不可饒恕了,竟敢把“灌水”兩字用在羽希哥哥身上,也不想想,羽希哥哥從小就如此的聰慧,她的腦袋才應該進水,真是又大又圓的娃娃臉。
“但是,上帝的寵兒除外啊!”
花小意義不容辭地大聲抗議。
“說得也對啊,上帝的寵兒,安羽希,高考時以第一名狀元的身份,考上醫學院的,但不知何故又轉到這所貴族學院開創的音樂係裏?而醫學院裏屈指可數的女生也跟著他轉過來了。他真的好厲害啊,簡直就是童話裏的王子。要什麼有什麼……反正他的家世背景很有來頭……真是的,他分明就是上帝派下凡來,專門來禍害我們這些無辜又美麗的少女……”
禍害嗎?嗬,即使是禍害也是榮幸之至。花小意臉上笑開了花。羽希哥哥永遠都是這麼厲害啊。
“是嗎?一定有好多人喜歡他吧。”
露露白了花小意一眼,好似,她說的全是廢話。
“你沒看到嗎?學院裏的女生全都剪了短發,因為他喜歡聰明睿智的女生啊,身高要168CM,短發,鵝蛋臉,單眼皮……”
露露說著,一把拉起花小意,轉了三圈,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個遍,一付原來如此啊的表情。
“喂,張露露,你幹嘛啊?”
花小意被她看得一陣頭皮發麻。哼,像在看貨架上的物品。
“你不夠格啊,以上幾項,一樣都沾不上邊——你才165CM,齊腰長發,蘋果臉,雙眼皮……而且,安羽希身邊一直都有一位女生陪伴呢,上述綜合都是以她為標準的。因為她和安羽希交往甚深,她名叫‘金巧慧’是學院的鋼琴手。也是從美國轉學過來的。”
露露,掐起手指頭,一筆一劃,算得頭頭是道。
花小意,低下頭,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老死不跟她往來算了。
太過分了,還是同桌呢,竟這樣傷她的心。
“好啦!露露,還要不要你的‘哈根達思’了!”
花小意大聲威脅,氣得臉圓鼓鼓的。要不是,不清楚他十年之間去了哪裏,做了什麼事,她才沒心情像個八卦女到處去打探消息呢。
金巧慧嗎?彈鋼琴的嗎?相同科係的,那一定很有共同語言了。
下午,沒課,又溜到音樂係的教學樓,老天似乎要考驗花小意的耐心,一直都等不到安羽希出班門的身影。
夕陽漸西,餘溫淡嫋,四周似有若無,飄蕩著花的清芬,縈繞不歸去,宛若一種相思的因子,才下眉頭,又上心頭。
既然,他不下樓,那花小意隻有勇敢地親自上樓了!嗯嗯,加油!
花小意是打不死的小強!HOHO!
觀察了一個月,還是第一次踏上音樂係的大門呢。
不自覺的走到一間偌大的音樂排練廳,各種樂器都有,四方整潔寬敞,兩排法國落地窗上的雪色窗紗,迎著風飄然拂動,細致的蕾絲邊;像裙子一般,層層的蕩開,飛揚著;還似湖麵的清漣,開出朵朵小碎花來;又似荷葉婀娜地舞動,繽紜萬千……
四周無人,嫻靜安怡,又傳來一陣的沁人花香,讓花小意的心情異常愉快,說不出來的開心。
如果,安羽希天天都能被清風和花香包圍著那該是一種多快樂的生活啊。
突然,傳來一陣“嘀吱嘀吱……”急促的高跟鞋走動的聲音。
糟了,怎麼突然就來人了?
花小意慌了,自己又不是音樂係的,不請自入,應該要回避一下好吧。
著急著,隻能如同無頭蒼蠅般無措地亂撞,一激靈,躲進法國落地窗裏,拉起綁在一束的米黃色厚綿窗簾一放,做掩護;再鑽進雪色蕾絲輕紗裏,應該沒人會發現了吧。
“吱嘎……”一聲!不是吧,高跟鞋正好停在了花小意的眼前。
她不安地撫著心胸,不會是被抓到了吧。
“安—羽—希……”
高跟鞋說話了。什麼?第一句話竟是——安羽希!
花小意滿頭大汗,死盯著眼前兩雙鞋的主人,高跟鞋的顏色是妖豔的紅冶,而另一雙鞋是她喜歡的款型,獨特的藍白相間的條紋,簡約而清懶,鞋邊的精致小繡紋,彌漫著淡若蘭堇的書卷氣。
難道這雙鞋的主人就是安羽希?
“安羽希,請你跟我交往吧。”
紅色高跟鞋,挺直了雙腳,自信又略有不安的並攏著。
時間“嘀噠嘀噠……”地無情滑過,卻不見安羽希的回音,她開始急躁地挪動著,在等安羽希回答吧。
“為什麼不說話,難道你真的喜歡金巧慧!說真的,你開出的女友條件,我也是符合的!而且我覺得自己比她更漂亮,更適合你!你選擇吧,這裏放著厚窗簾,外麵的人看不到你的。”
怪不得哩,她會選擇站在花小意的跟前說話,因為把米黃色窗簾放下來,正好擋住外麵的視線了。
此刻的花小意無奈極了,真是不知道要說自己聰明還是笨了,現在隻能一路沉默無語了。
紅色高跟鞋,直直地走向安羽希,似乎要逼他回答。
“韓恩珠,不好意思,我從未開出什麼女友條件。”
風拂過花小意的臉頰時,順便帶來了安羽希透徹又清懶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