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時間進入下一個年頭。
農曆正月十四晚上,元宵節的前夜,漫天飛雪從天而降,營造出特別的喜慶蕩漾,旖旎風光。古塔縣街頭,木塔腳下,花燈如海,人流如潮,一派歌舞升平。等到整天的鬧元宵活動曲終人散後,時間已近午夜。全天忙碌的執勤民警們都回家團圓,我獨自回到辦公室,聽得樓內樓外寂靜無聲,因為誤了晚飯,現在饑腸轆轆,自己泡了一袋方便麵聊以果腹,猛然間想起今天是我的生日。
站在窗前,望著遠近通明的花燈,我的睡意全無。屈指一算,來古塔縣供職整整度過四載春秋,心頭一時思緒紛雜,就像燈光下飄飛的雪花。遙想當年朋友到縣公安局當局長時,我曾經調侃說:“別看你們在基層任局長,並不比我這當處長的逍遙。公安係統譬如一座大型煤礦,我好比場上的輔助管理人員,盡管得不到礦長重視,薪酬也顯微薄,可是能夠按時作息,非常安全地度過每一天;而你們相當於礦井下的掘進隊長,猶如置身地層深處,頭頂一盞微燈,冒著生命危險幹活,固然待遇很高,礦長也厚待關心,但時刻麵臨瓦斯、透水、落頂的隱患,危機四伏,不知晝夜,家人憂心忡忡,盼歸的焦急望眼欲穿。”
當年說過的戲言,而今猶在耳畔,恍惚我自己擔任掘進隊長竟已四年,下來時明知可能遇到困難、困惑、危機,但終於身臨其境了。憑心而論,我作為一名民警,科班出身,從警數十年,能夠走出機關去往基層,總是豐富著自己的人生,也是人們習慣認為繼續在仕途前行的必由之路,而我選擇下來曆練和體驗,同時為了心中從來沒有泯滅的理想。
孩童時代,十分喜歡看書的我,小小年紀就憧憬長大後或者當一名要麼自由要麼專業的作家,抑或當一名懲惡揚善威風凜凜的警察,讀到高中時,因為學寫小說,得到一位發表過不少文學作品的尉遲老師的器重,直到我考上警校,他還專程到太原勸我放棄學業,打算栽培我成為一名自由作家,但我沒有勇氣丟掉到手的鐵飯碗,又覺得將來當了警察,可以涉獵公安題材,寫出反映公安的作品。當老師帶著遺憾蹣跚而去,他在我心中播下文學的種子卻牢牢地生根了,幾十年縈繞不棄。誰知等我走上工作崗位,一直忙於業務,處理事務,兼顧家務,多方應酬,堪堪蹉跎了歲月,竟然未能如願以償,加上畢竟經曆簡單,寫別人吧,名不正言不順,無法采訪,寫自己吧,平平淡淡,沒啥意思。然而擔任四年的掘進隊長以來,我提筆的欲望猶如酒後的血液,一次次撞擊心扉,四年來經曆過的事情,曆曆在目,接觸過的人物,栩栩如生,感受到的酸甜苦辣,百味俱全,今天能夠真實記錄下來,或許就是我得到的一筆人生最大的財富,我也沒有辜負尉遲老師的期望……
2005年,我到古塔縣供職該進入第五個年頭。按照公安係統的慣例,區縣公安局長的交流時限一般在三年到五年時間,或許我即將離開我眼前我腳下這片土地,離開一幫朝夕相處的戰友同仁,離開這間工作兼就寢的簡陋辦公室。回頭環顧房間的一切,入住時先我而來的桌椅器具,仍舊靜靜擺放在那裏,露出木骨的沙發和扶手處裂口的破綻,好像迫切要跟我交流什麼,卻又默默無語。它們陪伴了我一千五百多個日子,假如我一朝離去,假如這間屋子來了新的主人,它們必將退役無疑,我知道它們跟我一樣充滿深深的留戀。
我還留戀公安局和我一起共事的同僚部屬,他們或老或少,或開朗或內向,都是我得力的左膀右臂;還有縣裏的領導,對我或褒或貶,或親近或疏遠,但都是我的良師諍友;以及我接近過的百姓,對我或罵或讚,或哭鬧或理解,畢竟都是我的衣食父母……張張麵孔,此刻我想起來格外親切,古塔縣待我不薄,而我隻能愧疚,為古塔縣付出的還是太少太少。
慢慢我踱出院子,回首端詳公安局辦公大樓,在風雨侵蝕之下,它猶如一艘曆經滄桑的航船,剛剛從波濤起伏、顛簸動蕩中穿越而來,隻要有一位忠於職守的舵手和一幫兢兢業業的水手,它定可青春永駐,麵對前邊的急流險灘,乘風破浪一往無前;然後,我又遙望不遠處白雪映襯下的木塔,矗立千年,依然高聳雄偉,它的結構沒有任何鐵釘鉚固和鋼筋支撐,隻是木質咬合,嚴絲合縫,曆經雷電的襲擊、地震的搖撼、歲月的砥礪,乃至炮火的洗禮,卻巋然不動,依舊守護著塔鄉大地,福蔭一方平安;望著它的身姿,我忽然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塔立千仞,無欲則剛;在它頂層塔簷下,不就懸立著古人手書的匾額,赫然刻下兩個古樸厚重的大字:“剛直”。
我想,或許總有一天,因為自然規律,木塔也會訇然倒下,但它肯定無怨無悔,無愧於腳下的土地,即使默默地離開人們的視野,但它正直的身影將永遠挺立在人們的心間。
漫天飛雪,征兆豐年,須晴日,看紅裝素裹,古塔縣將會更加妖嬈。
完於2007年4月1日改於2008年4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