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生前一場夢(1 / 2)

他就快要死啦!

他的舌頭幹巴巴的吐出唇外,像狗一樣的喘著粗氣。他的眼睛毫無焦距的微眯著,一雙沉重的眼皮也是搖搖欲墜。

“不!我不能!”,他口邊呼呼的喘出如霧的白氣,嗓子下的怒吼被鎖死在牙齒邊緣。這聲音隻回響在他自己的心中,如同奔雷洗過春雨,浩浩蕩蕩震耳欲聾。也隻有那裏——他的心靈世界裏,一絲殘存的意識才如此清晰,苟活著的靈魂才這麼掙紮。

他的腦袋耷拉在電腦鍵盤上,麵前的屏幕熒光閃閃綠瑩瑩的,可印襯著他憔悴的臉色,卻是煞白一片。筆記本風扇的噪音適時的響起,這深深隱匿在高樓內的辦公室裏,隱隱聽得見鐮刀收割麥草的聲音。沙沙……

死亡之喪歌響起,亡者之生靈哭號。莫名的寒風從他身邊悄然卷過,裸露在外的皮膚隨之一陣陣的顫栗,毛發飛舞。又一股冷氣順著他的鼻息,灌入胸腔。“咳咳…”突如其來的刺激使他嗓子破音,壓抑了許久的聲音終於從牙縫之間逃脫,斷斷續續地在空曠的辦公室裏擴散開來。

“我…我就要…死了,嗬嗬…死了!”

寂寥的空間裏沒有一絲回應,這男人就伏趴在一排排格子之間,隻餘那綠瑩瑩的微光一閃一閃。夜間零點,他察覺到心髒上升的血液流速陡然提高,胸中尚存的縷縷生氣也盡數消散。呼呼呼…他的生命已然走向了盡頭。

氣力更是像是脆弱的瓷片一摔到底,可是事情還遠沒有結束。他強忍著胃裏翻湧的酸水,勉強壓製住無邊的困意,艱難的抬起手,顫巍巍的拿起身旁的手機,摸索著按下了三個數字。爾後,他的眼睛就慢慢地合上了。

厚重的皮層隔離了一切,男人靜默的等待心髒停止的那刻,而最終的結果正該與心中默想的那般,淒涼的被檢屍、驗屍、火化,舉行一個沒人參加的葬禮。這是他送給自己二十五歲生日的禮物,已經糾結了,默許了整整三年的計劃。

手機在滴滴幾聲後接通,那邊的噪音便一股腦地砸了過來。盡是些電話的鈴聲、男男女女的談話聲還夾雜著俚語罵人的髒話,充滿了整間屋子。

“您好,這裏是110,請問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嗎?”

男人已經聽不見任何嘈雜的聲響,更無法去回答對方。事實上,他的五感已經癱瘓在即了,身體的各個機能亦是罷工停機。隻是思想卻依舊如常,異常虛弱的精神支撐著毫無睡意的意識,漸漸地沉入無垠的黑暗。

那一麵接電話的人得不到半點回複,靜逸中沙沙直響的風扇聲更像是種調笑,他顯得十分急躁,或許意味著夜晚並不能保證每一個內心的安寧,他的聲音也愈加的不耐煩:“有事嗎?不知道報警電話不能隨便占用的嗎?”

無風無雨,悄無聲息。男人這時又不覺得如何難受了,反複的惡心之感也漸漸消去,他睜開眼,卻是一切清明。“這就是回光返照?”

他低低的呻吟了一聲,這時的感覺是他幾十年來最夢寐以求的。當一切都消失,一切都重新開始,就像太陽的第二次升起,他拙劣的一生即將終結,悲憤的思想跌落深穀,但靈魂呢?他還沒有考慮。

電話已經掛斷,風扇的噪音也慢慢平歇,偌大的辦公室裏寂靜而無聲。男人堅持著坐正身子,雖然搖搖晃晃,卻還是咬著牙站立了起來。細細一想,從準備自殺到現在已經三個小時了吧,如今高樓外燈光稀稀寥寥,月色不明,烏雲罩天。他怔怔的看著窗外,細細品味著生命細沙漏入虛無的快感。幾十年了,隻有在葬送自己的這一刻,他才有了在世為人的存在感。

幾十年了,隻有在生命慢慢流逝的這一刻,他才有了為人子孫的愧疚。他的眼光掠過一片整齊的書本,噙滿了無言地淚水。在書架上擺著一張相片,帥氣陽光的小夥子朝著鏡頭咧嘴笑著,他的背後是大片地空白,原來已是被人撕去了一半。男人的視線移過,看向另一張老舊的照片。

粗粗一看,便知道那是上個世紀的產物,發黃了的底片裝裱在樣式古樸的木質相框中,那內裏的人物皆是模糊一片了,隻能在無數歲月的斑駁中找到一家三口的形象,還隱約看得見一堆稻草紮在幾人身後。

男人的眼淚慢慢滑落,他盡量克製著自己激動地情緒,知道一旦大腦再受刺激便會立刻赴死,但他真的很珍惜眼前這得之不易的感情,無拘無束的回憶讓他沉醉不已。

他還記得,農忙時節裏那一片片望不到邊際的稻穀堆,他和他幼時的同伴無數次在稻田裏歡樂嬉戲,堆著草人,捉著青蛙,然後在夕陽的餘暉下,聽從遠方父母的呼喚聲一哄而散。那時多麼快樂,多麼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