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喜躺在床上,眼睛都不想睜開,恨不得這就死掉算了。肚子裏的孩子又開始踢了。她本能地伸手去撫摸,淚珠子順著眼角啪嗒啪嗒滾到枕頭上。頭發和著汗水亂七八糟地貼在脖子上。她那像山一樣的肚子隨著呼吸慢慢起伏。想到這孩子,她又開始難過,不能死啊,死了這小東西該怎麼辦呢?
窗外,雷一聲一聲滾來,好像要碾碎這座宅院一樣。盡管白天看不到閃電,但素喜閉著眼睛仍能感覺到閃電的來臨。偶爾有一絲風從窗格子裏溜進來,擦過床幔撞上濕漉漉的她,素喜感到一陣解脫。
雨就是下不來。
吱呀一聲,房門被輕輕推開。素喜仍然沒睜開眼睛,感覺一個躡手躡腳的陰影在向自己靠近。
小枝來到床前,望了望素喜擰巴的一張臉,輕輕喊了聲:“太太……”
素喜早就知道是她,自是不睜眼,哼了聲。
小枝現在已經是素喜在這宅子裏唯一貼心的人了。她4歲那年隨鄉民乞討來到大塘角,素喜望這孩子可憐又伶俐,就用半碗米給換來了。
“我剛路過柴房”,小枝小心翼翼,在床邊的臉盆裏擰了毛巾給素喜擦拭,“老爺……”
素喜猛地睜眼,瞪得老大慘叫了一聲,“啊——”一手扶著肚子,一手顫巍巍指著房門:“你姨……”
這已經是素喜的第六胎了,小枝雖然知道這是要生了,但自己話音剛落她就發作,還是把她嚇了一跳。她顧不得許多,拿著毛巾撒腿就跑,臉盆咣啷咣啷在素喜地喊叫中翻倒在地。
王四姨穩當當來到素喜床邊。看著素喜扭曲的臉皺皺眉,摸著她的額頭說:“出來好,出來好,這是太久了。”
素喜這第六胎在大塘角是出了名的晚。原本家裏燒飯的丫頭自打跟管順安好上了,就沒停過造她的枕邊謠,說這老六壓根不是他管家的種,是族長次子黃仲遠給種上的。再加上素喜過了產期快一個月還沒動靜,村裏人背地裏說他管家這一胎懷了個妖孽,來克他管順安,斷他家財根的。管順安不覺得這是人恨他,加上那燒飯丫頭的枕頭風,從此對素喜就沒了好臉。素喜那山大的肚子像他肉中刺一樣。不是礙著素喜祖上那份他都不知道數目的遺產,他真恨不得一腳踹死這孽種,素喜順帶著一塊死掉。
燒飯丫頭做著“二房夢”,乘空檔把管順安給牢牢勾住。素喜是徹底失了管宅後院這塊江山。家裏丫頭除了小枝,態度都開始微妙地改變。
小枝不停地擰毛巾給素喜擦臉,看著素喜絕望的樣子,她恨透了自己怎麼沒能耐幫太太使勁,在她印象中,素喜的前五胎加起來都沒這麼難。
素喜已經奄奄一息了,她隻感覺右眼皮跳得眼珠子都快蹦出去了。她怨自己就是因為老想著死,這下真應著了,想這可憐的孩子還要死在自己肚子裏,她哇地一聲就哭了。這可急壞了王四姨,她嗓子也啞了,腰也有點直不住了,在她的職業生涯中,還沒碰到過這種怪胎,大中午的生得雞叫三巡了還沒落地的意思。這下素喜一哭,更是泄了氣了。她一把拽過小枝手裏的毛巾,自己擦了把汗,又給素喜擦臉,她壓著性子給素喜收拾情緒:“太太莫哭,莫哭,肚子裏要笑話了。”
隱隱約約傳來狗叫。小枝聽見窗戶上有水滴聲,她確認是下雨了,趕緊對素喜說:“太太,下雨啦!你聽!”素喜剛想扭頭去看窗子,一陣劇痛襲來,她又陷入扭曲。王四姨瞅準時機重振精神,按著素喜的肚子發出口令。嬰兒的啼哭終於在大雨來臨之後回響在素喜的房間。素喜強打著精神睜開眼睛,一張紅撲撲的小臉緊接著王四姨的大臉映入她眼中。“恭喜太太,賀喜太太,是六小姐,是個千金!”
小枝撒腳跑出去報喜。管宅大門外卻衝進一夥人來。
小枝瞪眼看清領頭的竟然是族長的二兒媳婦劉金桂。“抓住她!給我往死裏打!”這夥人抓住小枝就一陣拳打腳踢。“****的東西,平日裏沒少給你們家臭不要臉的王素喜把風放哨!”劉金桂掄著袖子在一邊咒罵,丫頭給撐著傘。沒動手的人在院子裏見東西就砸。
素喜和王四姨聽到外麵跟翻天似的,知道出事了。王四姨聽出來是劉金桂的聲音,頓時添了精神,又忙著掩飾,擔心自己沾上火星,趕緊把孩子遞給素喜。她幾乎想開門出去看個過癮,但轉念一想自己給這孩子接生的,脫不了幹係,萬一他們把氣撒到自己頭上,那可真是冤大發了。想到這裏,她立即走到門邊把栓子給插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