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冬,我便如一根失水的稻草,委於榻上,直想冬眠。
不君山雖是整年大雪,可一到冬天,這天氣更是透心的寒。
門吱呀一聲,露出一絲縫隙,我將門縫從上瞄到下,終於在門檻上瞄到兩根細長雪亮的胡子。
“阿白!”毛球一路滾進來,撲在我榻上,“不君山下大雪啦!跟我們出去玩吧!”
我見他兩顆豆眼閃閃發光,便知他不是想約我去玩,而是想約我身上的腰牌去玩。
不君山幾百年裏相安無事,從無他妖來犯。但本山主素來謹慎,沒有我的腰牌,誰也出不去方圓千裏。雖說這山上,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總共不過十來隻妖,但平日裏稱兄道弟皆處的十分和諧。隻要不去惹是生非,我便不必擺出山主的架子。
我動了動壓酸的手肘,好笑道,“不君山不是天天下大雪麼。”
白小膽呯的化作個童子,伸出冰涼的小爪子就往我身上撲,我蹭蹭蹭躲到塌裏。他半趴在塌邊堪堪拽到我的衣角,豆眼即刻水汪汪,扁扁嘴道,“阿白……我已許久未吃到山口裏長的果子了……”
“你又不餓。”
“人家空虛……”
我嘴角抽了兩抽,這孩子和誰學的。定是那紅狐狸精口不擇言教壞我山一眾子弟。來路不正就是叫人操心。
當年這狐狸精倒在我門前,奄奄一息。我幾番猶豫還是將他救了,在他將醒未醒之際,便把他扔到了山口,待他醒來自會離去。
不君山不是一般的苦寒且偏僻,妖都是愛享受的,亦舍不得人世紅塵,於是拜入我山的少之又少,況且,本著低調行事的原則,本山主隻收白毛的。所以,這兩點將我山置於妖影淒淒的境地。
未曾想這紅狐狸是個異類,我剛要轉身,他便睜開了一對細長的眯縫眼,來來回回在我身上掃了個百八十回,便一把抱住我的大腿,死也不撒手,對我訴說一番血淚衷腸,我無奈,一路拖著他回了山。
於是這紅狐狸乃是我心中一根大刺,長的不低調,行事不低調,來曆不低調。實乃禍害也。且不說他被哪個仇家揍成那般模樣,便是身上的紅塵俗氣都該影響我山眾妖的修行。我乃堂堂一山之主,怎能任他妄為……
我一臉凜然之氣顯然驚到了小膽白。他早化作真身,後腿微蜷,前爪擎腮,一隻錦鼠活活擺出一副狐媚樣,我扶額,定又是和那狐狸精學的。我一腳將他卷出門外,空中傳來長長的一聲“吱……”。本山主一向和藹,今日施以暴行,委實不得已。
我撣了撣壓皺的裙袍,三步兩步走出門去,陽光照得雪地亮的很,我一向有些不喜光,一遇強光刺眼便會有些腦仁疼。我伸手凝了個術,給頭上罩了一方白紗鬥笠,生生罩出了幾分仙俠之姿。
我輔一邁出門檻,透過朦朧白紗,登時發現房前幾百年不變雪堆高出幾塊來,隱隱現出幾分逼宮之勢,“嘖嘖,竟還是結伴前來。”我山眾妖向來單純無害,看來真是憋的夠嗆。
“白華來見。”白華乃是本山坐地戶,全當半個管家來用,甚得我心。
窸窸窣窣的聲音向我靠近,“山主大人……”
我定睛細看,前方豎起半截身子,頭頂雪塊,嘴中叼著剛剛被我一腳卷飛的白小膽的白蛇精正是白華。我奇道:“咦?你要吃他嘛?”
白華麵部忽然有些扭曲,白丘從他嘴裏掉下,在雪地上滾了兩滾,仰麵四腳朝天一動不動。“方才他飛的遠了,才將他撿回。”
“哦……”我摸了摸鼻子,原以為有好戲一場,別說,這日子真有點清寂。不過……上次看見白華這種表情是什麼時候來著……
哦,對了,是兩百多年前,也就是上上上次帶他們結隊出去玩的時候碰見一隻要命的老虎精,說是要我做他壓寨夫人,彼時我思量一番,覺得我自己對這虎精不很歡喜,便回絕了。奈何他糾纏不休,於是我便掏出我的家傳寶貝,將他扔到裏麵了。
身邊眾妖嚷著要看,我便將他所處影像投出,可憐的閃耀著王霸之氣的黑黃條紋老虎精,被投到的那處地方使不出法力,氣的到處咬人,結果遇上了一個人叫什麼鬆的,於是就嗚呼了,眾妖看的唏噓不已。看著我的寶貝咕嚕咕嚕咽口水,不知是眼饞還是眼暈。
白華見我失望的表情臉上又扭曲了一番,“山主大人有何吩咐?”
我回過神來,四周雪堆似乎又伸長了許多,我從腰間摸出一張帖子,默默地讀了一遍,確定是這張沒錯,便宣布道,“明日我們啟程去隔壁的隔壁將軍山一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