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都說到這份上了, 對方那種誠懇的強勢, 硬是把蔣佩儀逼上梁山, 容不得她拒絕。
掛了電話, 蔣佩儀還有點緩不過神。
連夏琋都一臉訝然地瞪著她。
蔣佩儀望回去:“這麼看我幹嘛哦?”
夏琋哼笑了一聲:“媽, 我看你真好玩。”
“怎麼好玩了。”
“兩個小時前還在那得比得不同意不同意, 就一個電話, 立馬繳械投降說好好好周日就過去。”
“怎麼了哦,”蔣佩儀手摸到碗壁上:“人家家裏有誠意啊,見見又何妨, 你又這麼喜歡,聽電話,感覺小易還是個蠻知書達理的男孩子呢。”
“喔唷——”夏琋促狹:“都‘小易’了。”
“別廢話, 吃飯, ”蔣佩儀重新捏起筷子,剛要夾菜, 末了猛然想到什麼, 又抬頭道:“下午別悶在家裏了, 跟我出去。”
“啊?”
“逛街, 買衣服, 你瞧瞧你, ”她嫌棄地上上下下打量夏琋:“沒件像樣正經衣服,要見婆家了,給我放規矩點。”
“媽, 我也是賣衣服的好吧。”
“你那些小姑娘家家衣服, 上不了場麵。”
“哦……”
“嗯,我自己也要買。”
“哦……”夏琋愈發意味深長。
“喔什麼喔?”
“我幫你挑啊,保證你不輸氣勢,”見媽媽有所鬆動和妥協,夏琋主動湊上前去,獻殷勤:“而且你那麼漂亮,穿什麼衣服不好看呀。”
“嗬,少在那吹噓拍馬,我不給你男朋友加分的。”
“……”
翌日。
為了嘉獎自家男人超高的效率和利落的手腕,夏琋特意買了杯茶飲和甜甜圈,去動醫突襲了易臻一趟。
她這段時間來的次數不算少,所以大家都習以為常。
臨近中午,夏琋現身小動物診所。
她現在有了個聽起來就高端大氣上檔次能令她渾身發光的新稱謂,師娘。
“哎。”得意地一一應下,夏琋款款走到易臻桌旁,在他身畔坐下。
“喏,給你的,先墊墊肚子,過會我們出去吃。”她把手裏的東西都推過去。
易臻睫羽微揚,留意到她特意帶來的吃的喝的,全是高熱量。他輕笑著問她:“你要養肥我麼。”
“對啊,這樣就沒有小女生覬覦你啦。”夏琋搭腮盯著他,瞳孔黑亮。
“怎麼沒小女生覬覦我,”他輕描淡寫反問:“你不就是小女生麼?”
夏琋被他脫口而出的甜言蜜語給逗出了一臉笑,她替易臻插了吸管,嗔道:“就你會說,喝你的茶去吧。”
附近幾個實習生聽著他倆自然而然的打情罵俏,也忍不住跟在後麵憨樂。
易臻接著錄病曆,沒一會,桌上的手機震了起來。
剛好在夏琋眼底下,她垂眸仔細看了下,號碼很陌生,但一個厭惡的名字仍然在心裏浮現,她提醒易臻:“喂,你電話。”
易臻也瞥了眼,順手就掛斷了。
“誰啊。”夏琋問。
“你說誰?”
“我知道啦,”夏琋嗬笑一聲,調侃他:“怎麼不接呢,看我在旁邊不敢接啊。”
“就沒接過。”易臻坦然回道。
夏琋把視線偏到旁邊的男人身上:“她怎麼還在聯係你啊?”
易臻:“她找我有事幫忙。”
“什麼事?”
“她家裏的事。”
“臉皮比我還厚,”夏琋扶著下巴,挑著眉尾:“你怎麼不把她拉黑呢,以前拉黑我倒是利索得很。”
易臻回:“她又換了個號碼。”
陸老婊是狗皮膏藥嗎,比她的皮還要厚一百倍吧,夏琋簡直要對她肅然起敬:“你不是已經當麵跟她全都說清楚了嗎?”
“嗯。”
“還來?”
“對。”
“她家什麼事啊?”
“她爸爸心肌病,嚴重心衰,要做移植手術,想找我爸主刀,他現在基本不上手術台了,知道了也不會同意。”
“為什麼要找你爸啊。”
“他這方麵在國內比較厲害。”
夏琋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哦……原來是這樣啊,”她轉念又說:“她非要找你爸,還不是為了和你能有密切來往,國內就沒有其他做心髒移植很厲害的專家啦,再不濟帶她老爸出國治療啊,老扒著你裝可憐算什麼本事?”
沒過幾分鍾,陸清漪的電話又來了。
易臻剛要繼續掛斷,就被夏琋架住了手,她說:“接。”
易臻不明其意地望向她。
“接啊。”夏琋微微昂起了下巴,一派頤指氣使。
易臻有些意外,摸不懂這女人瞬息萬變的態度,但還是按照她的指示通了電話。
“喂,嗯……嗯。”他作著簡短的交流,口氣是不加掩飾的不耐煩。
夏琋靜靜凝視著他,她發現易臻真的是個很愛憎分明的男人,討厭就是討厭,喜歡就是喜歡,他心思雖深,卻很少刻意去掩飾自己的態度與情感。
聽著那邊說話,易臻也逐漸看向夏琋。
“怎麼了……”夏琋用氣聲問他。
“我考慮下吧。”易臻淡淡說著,結束通話。
他把手機擱回原處,挑唇:“她請我吃飯,就今天中午。”
夏琋:“嗯?你說考慮下?”
“對,”易臻也學起她起初的調侃口吻:“要不你去見她?”
夏琋指著自己:“我?”
易臻頷首:“嗯,和她說明白我的意思。”
“你自己幹嘛不去?”夏琋不解。
“我還在上班,而且,我該說的都說過了,隻能你親自出馬,”易臻在她隨意放在桌麵的手邊叩了叩:“你有致勝法寶。”
夏琋立即參透了他的意思,不禁咧唇笑開來。
他所說的致勝法寶,就是她的戒指,她無名指上的戒指。
是啊,作為形式主義的忠實擁躉者,夏琋這幾天無時不刻都把易臻的求婚鑽戒戴在手上,閃閃爍爍,很是張揚,像要把自己的嶄新身份宣布給全世界聽,告訴太陽,也告訴月亮。
易臻一定是知道她在陸清漪那吃過悶頭虧,所以此刻也把一洗前恥的籌碼完全交托到她手上。
夏琋隨即答應:“好啊,我去啊,你和她約個地點。”
易臻欣然同意:“嗯,我下班就去接你。”
約見的地址在corner咖啡館。
陸清漪挑選的地方,是一間森係主題的咖啡館,內部蔥鬱繁茂,綠意盎然,植物不比易臻家裏少,店主還精心飼養了一隻孟加拉貓和一些鮮見的鳥雀。
她別出心裁,想要投其所好,討易臻歡心,卻沒料到,殺過來的人是許久不見的夏琋。
上回的夏琋偷偷摸摸,這回的她光明正大,還是易臻賦予給她的光明正大。所以不管她如何大鬧天宮砸場子,他肯定都預見到了,也寬容地默許著。
易臻還說過會就來接她,擺明是要替她善後嘛。
所以夏琋的底氣充足,連走路都有些飄飄然了。
陸清漪還是那個樣子,簡約的打扮,清麗的臉蛋,一副超凡脫俗的清高樣。
真當自己是嫦娥仙子啊?夏琋在心裏翻白眼,跟著麵帶假笑的女人走進包廂。
方一坐定,就有服務生把菜單交給她們。
夏琋端坐著,慢吞吞翻看,一邊懶倦道:“陸小姐,不好意思哦,今天我先生還是上班,所以差遣我來了。”
她視線黏在菜單上,就沒拿正眼瞧過桌對麵的人,但她把自己戒指的作用發揮到了最大化。
點完餐,她“順手”去拿水杯,“一不小心”撞上了玻璃杯壁。
細小一聲叮,在安靜的氛圍裏,足夠引起陸清漪的注意。
夏琋看到她快速瞟了眼自己手背,有些發怔,繼而別開目光。
夏琋淑女地搭住下巴,手背就朝向陸清漪,不斷用折射出來的光輝嘲弄她。
她故作親和地詢問:“陸小姐最近過得怎麼樣啊?”
“還好,就是家裏的事情有些操心。”陸清漪也把菜單遞了回去,對她的挑釁置若罔聞,非常平靜。
目送服務生出去,夏琋眉頭輕蹙:“是嗎,我和你一樣,也在為家裏的事情操心呢。”
“夏小姐有什麼家事麼。”陸清漪問。
“見家長啊,結婚事宜,婚房裝修,好多呢,易臻那麼穩重的人,說求婚就求婚,真把我給嚇了一大跳呢。底下要忙好一陣子了,想想都累,”夏琋歎息抿嘴,頗有些無奈之意:“可我老公又舍不得我跟著操心,全部想自己擔著。他這麼忙,肯定做不到事事親為,有求必應,隻能委托我來見老同學了。”
她把老同學三個字咬得極重。
陸清漪莞爾:“是麼。”
“嗯。”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陸清漪回道。
“那,”夏琋呷了口檸檬水:“到底是為了什麼事情呢。”
“我爸身體出了點狀況,易臻父親做的心髒移植手術成功率在國內是屈指可數的,所以我想找他主刀。”
“哦……”夏琋有些為難地撩開搭在肩頭的發燒:“可我公公好久不做這個手術了誒,就算做,也隻會破例給自己人做啊。”
夏琋第一次發現自己竟然如此記憶超群,她完全記住了方才易臻透露給她的少量信息,就為了在這一刻,給陸清漪迎頭痛擊。
她完全把自己變成了一株仙人掌,字字帶刺。
其實她也不大喜歡這樣的自己,可就是忍不住呢。
“我老公也沒辦法,你打再多電話也沒用欸。”夏琋真誠地建議:“我覺得,你還是早點帶陸伯伯,去北京上海看看,那邊大醫院很多,厲害的專家一定也有,老人家病情不能拖。”
陸清漪微微一笑:“是。”
一時沉默,服務員也端上了牛排。
“米婭最近怎麼樣啊?”夏琋慢條斯理切著,冷不丁這麼問道。
正在喝蘑菇濃湯的陸清漪,估計沒料到她會突然關心起米婭,結結實實地一愣,隨後答:“還不錯。”
夏琋叉了一塊起來:“我好幾天沒見到她了,怪想她的。”
陸清漪沒有回應。
夏琋繼續說:“我一直好奇一件事啊,可以問問你嗎?”
“嗯。”
“易臻告訴我,你們那時的計劃是,三十周歲後如果還能結婚,就領養米婭,是麼。”
遲疑稍刻,陸清漪答道:“是這樣。”
“那可真遺憾啊,”夏琋看起來萬分惋惜:“米婭那小姑娘,我見過幾麵,挺討人喜歡的,對我也熱情,你和易臻分手,對她來說也是一種打擊吧。”
米婭這個名字,仿佛是陸清漪的軟肋,她突地就陷入了長久的默然。
夏琋望著一言不發的她,問:“陸小姐,你以後會撫養米婭嗎?”
陸清漪抓起叉子,一手把碎發別到耳後,答得模棱兩可:“看情況吧。”
夏琋嫣然一笑:“其實啊,有個孩子蠻好的。我以前可不喜歡小孩子了,可遇到易臻之後,我心裏就開始蠢蠢欲動,特別想給他生一個,因為很想看看我們的寶寶會長什麼樣,最好小孩性格像他,我就不用操什麼心啦。”
她極盡所能的含沙射影,讓陸清漪握著刀叉的手都輕輕發抖。
她最終還是忍不住了,抬眸嗆聲:“夏小姐,同為女人,還請不要拐彎抹角地人身攻擊!”
“我人身攻擊?我的人身攻擊哪能比得上你?”夏琋譏笑:“比起你在我麵前,在易臻背後的黑言誑語,顛倒是非,我隻能說我自愧不如。”
夏琋哐當一下撂了叉子,像要把什麼隱形的水缸敲裂,讓自己壓製許久的怒意適時漫開:“我真想問問你呢,你真的愛易臻嗎?隻是不甘心吧,見不得他過得好吧,你到底把他當什麼?他以前那樣對你,你呢,你又是怎麼對他的?我還能說更過分的話呢,陸清漪,你的良心和子宮被一起挖走了吧。”
陸清漪的臉頰開始泛紅,她被她炮仗一樣的夏琋質問逼得啞口無言。
夏琋也搞不懂自己為什麼要不由自主地為易臻打抱不平,她明明單純地隻是想,想來為自己討個公道,可她控製不住:
“你說得對,我學曆的確不如你,高中因為語數外不好,學了藝術,到現在也就是個本科生,和你說話更不會引經據典,斯文儒雅地開罵。我是不折不扣的俗人,但我這個俗人,就是高你一等,因為我不玩陰的,我不會血口噴人,我清楚什麼人值得喜歡。其實嘛,我一點也不討厭你,我反而想感謝你,沒有你的率先劈腿和放手,我也沒辦法撿到易臻這塊寶貝,也多虧有你當墊板,他家人對我的接納度才那麼高。當然了,我本人也很棒,不知道比你好多少倍。”
“這個自信,不是別人給我的。”
絕不是她手上的鑽戒,也不是她現在的身份,更不是麵前目瞪口呆的陸清漪所帶來的快感。
是她自己的心,她透徹敞亮的內心,勇猛而一往無前的內心,他們都說百無一用是真情,橫衝直撞的人,最後總是死得最難看,可她才不怕,她感覺現在的自己就像個捍衛一切的女英雄。
“你和我爭什麼呢,你早就輸了,”夏琋淡淡笑了笑:“你能馬上說出易臻哪裏好嗎?”
“閃過的第一念頭是不是他不會在意你沒辦法生小孩?”
“他對你的全部就僅止於此了?”
“我就能馬上說出易臻哪裏好。”
“我覺得他帶電,會發光,無所不能,與眾不同,像一個神,我特別崇拜他,迷戀他,你有這種感覺嗎?”
陸清漪發出難以理喻的輕嘲:“你還在熱戀期而已。”
“所以啊,”夏琋激動得眼眶發燙:“現在的我確實比你高貴多了,我也許沒那麼好,可我對易臻的愛很真,光這一點,你就比不上。”
即使沒有手指頭上的法寶,她想,她也完全能夠挺直腰杆坐在陸清漪麵前,就因為她比她要真。
陸清漪有些無言地望著夏琋,她的理直氣壯明明很可笑,可是她心裏還是閃過了一刻的羨慕和倉皇。
對麵的女孩子美豔又天真,專注地愛著,是她沒有過的樣子。也許有過,但那都離她很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