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丫鬟玲兒來說，最煩的事莫過於伺候小少爺雨申更衣。倒不是因為雨申淘氣。而是這丫頭性子倔，腦筋又直。母親叫她伺候雨申起居，她便想事事都替這小少爺做了。甚至晚上也想伴在小少爺旁邊，就怕小少爺起夜沒人照料。
玲兒雖然比小少爺長幾歲，對男女之事卻不怎麼明白，雖然有“男女授受不親”這一條，但她卻認為少爺和丫鬟之間不存在這些。
但雨申卻是追求獨立自主的主，別的事強不過玲兒，穿衣這事總要自己做。於是兩人常常大清早地鬥嘴。今早也不例外，雨申憋著一肚子的火將衣裳套上，匆匆趕去吃早飯。薑家本來家丁也不多，所以通常是主人與下人一起吃飯。
幸好玲兒不會搶著給他喂飯。雨申一邊刨著飯一邊想。
要說玲兒不會插手的事還有一件，便是寫字。這還要感謝教書先生有一次看到玲兒替雨申磨墨，將兩人大肆斥責了一番。玲兒心中害怕，此後但凡遇見雨申要寫字她就端一根小板凳守在雨申房門外邊嗑瓜子，連門也不敢進。
早餐剛吃完，爹娘就要出去監督農戶播種，雨申隻好回房去寫字。今年雨申才滿12歲，但他的字卻寫得靈動飄逸，儼然有了大家風采。村裏人不懂這些，玲兒更不懂，隻知道一個勁的說好。小村莊的孩子不像外頭那些大地方的孩子一般有許多玩物。無聊時能供他消遣的也就隻有這紙筆而已。他是父母好不容易才產下的孩子。據說當初算命先生斷言文家無後。爹娘不信，照過自己的生活，卻沒想到隔了近兩年也沒有懷上的跡象，就在兩人慌了神猶豫著要找人尋方子的時候，薑夫人卻懷上了，真真狠狠是打了那算命先生一巴掌。雨申生得有頗像女子，從小便受到爹娘溺愛。甚至年輕的母親還常常弄一身女裝來讓他穿。
寫著寫著雨申忽然想起了村口老槐樹下的那隻黑貓，那隻黑貓瘦的可憐，偏偏午睡的姿態卻很有幾分瀟灑。
遇上它的那天，雨申趁著玲兒上茅房偷偷溜走，到了村口累得心慌時看到的。作為一個“慣犯”，稍稍順過氣他就徑直就往村外的山林裏走。卻在路過大槐樹時發現槐樹下有一團黑球。走近一看，才發現那是一隻小黑貓，蜷做一團。樹葉將大部分卻恰好留出那麼一小塊，正好讓暖暖的光鋪在這小貓身上。
雨申躡手躡腳地靠近它，生怕吵醒了他將他嚇走。不過好歹是安然無恙地坐到了它身邊。他一會兒看看村外的山林，一會兒看看熟睡的貓咪，目光換來換去，終於坐不住了。他緩緩抬起一隻手來，小心翼翼地覆在了黑貓身上。黑貓沒什麼反應，他的膽子漸漸大起來。開始撫摸它，摸完身子又摸頭。其實他並不是沒有見過貓。鄰居老人的貓咪就常常跑到他的窗台前與他遊戲。大概那也是他宅居家中少有的樂趣。可惜的是後來鄰居老人去世，那貓守在老人墓前不吃不喝，堅持了一個星期終究還是追隨老人去了。於是常聽大人感歎，隻知道狗是最忠心的動物。卻沒想到貓也會如此。貓守墓的那段時間雨申就在不遠處的大樹後邊靜靜望著它。爹娘向來是不許雨申走遠的，這次卻默許了雨申來到“偏遠”的祠堂。雖然爹一直躲在不遠處。但雨申還是覺得很滿足。
常常有人會弄一些好吃的擺在那隻貓的麵前。但雨申從不這樣。他就躲在一棵樹後麵，貓偶爾回頭，也會看向雨申所在的地方。雨申知道貓的堅守，也明白自己什麼也不用做。
貓死的那天，薑家也沉浸在一片寂靜中。爹娘、玲兒時不時會拿一雙眼睛盯著雨申看。但雨申除了沉默以外，並沒有其他反應。
雨申撫摸著黑貓，想的卻是另一隻貓，大概黑貓也感覺到了，身子微微一顫，猛地竄了出去。雨申嚇了一跳，忙把手收回來。起身就想去追黑貓。等他站起來才發現黑貓並沒有逃走的打算，隻是在跟前不遠不近地地方來回打量著他。隨後慢搖慢擺地往反方向走了。雨申一愣，卻沒想到跟上去。黑貓走了一陣，回頭發現雨申並沒有跟上，便停了下來，直愣愣地望著雨申。雨申這才明白過來，三步並作兩步追了上去。那一天是雨申走得最遠的一天，最可貴的是沒有人念他。他自由地和黑貓在山野間追逐打鬧。
他見黑貓抓蝴蝶不成，自己反而跳進了淤泥裏。便捂著肚子，很誇張地笑起來。於是黑貓就轉身朝雨申胸口撲去。雨申雖然伸手護了一下卻還是被瘦弱的黑貓撲倒在地。黑貓在雨申身上胡亂滾了一番，將身上的淤泥也分了一些給雨申。雨申氣得不行，便與它廝扭起來。直到黃昏時，黑貓才用小腦袋頂著他往回走。否則他還舍不得回去呢。
雨申剛到家，便看到玲兒和她娘都跪在爹的麵前。爹一張臉鐵青著，手裏攥著著一條藤鞭，再看玲兒微微顫抖的身子，就知道玲兒因為自己挨打了。雨申一陣心疼。
娘也是，眼眶紅紅的。還拿著手巾不停地抹眼淚。
雨申知道今天的事兒鬧大了。
果然，娘一看見雨申一身髒兮兮的，衣裳也有破損。立馬站了起來，抹著眼淚朝雨申走過來，口中罵道：“你這混球。一天亂跑不著家。又不知道在外邊是和誰打了架，把一身衣裳弄得破破爛爛。你那身板能打得過誰？想必被人欺負得慘了。今天若不收拾你一頓怕你以後還要亂跑。”連修養如娘這樣好的女人罵出“混球”這樣的詞語，雨申心裏更加害怕了。
雨申忙走上前去，還沒開口，爹已經揮舞起手中的藤條，作勢就要打他。可那邊才說過要收拾雨申的娘親卻連忙勸道：“孩子回來就好，看他這渾身傷痕累累的模樣，你這當爹的怎麼還忍心下得去手！”玲兒她娘也喊了一聲：老爺息怒。起身就去攔他。
“是雨申錯了。是雨申不乖，趁玲兒不注意偷偷跑到山裏去玩耍，但這這衣裳卻是被樹枝劃破，並非與人打架。爹爹要打雨申，雨申不覺得委屈，隻是苦了玲兒替雨申受罰，雨申該挨這一頓。”雨申也是聰明，逮著機會痛心疾首地認了一番錯。爹的表情也就鬆和一些了。但還是免不了一通批評教育。內容當然是老生常談，隻要雨申願意，他還可以倒背如流。
時間轉到第二天正午
“少爺。老師來看你了。少爺，少爺！少爺？”門外，玲兒喊了好幾聲，才把雨申從沉思裏拉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