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心石
有多少人,曾偏愛留步,欣賞那婀娜多姿,翩翩起舞在花香四溢中,成雙成對的花蝴蝶。
卻不曾記起,化蝶前蛹殼成蟲時的那一陣陣刻苦銘心的劇烈震痛。
我隻想做一個生活的有心人,把父輩們和自己這代人,所經曆的一些陳年往事,用手中的筆、客觀的、認真的記錄下來。希望讓那段不尋常的經曆,在中國曆史的長卷上,留下一丁點兒他們的印記。這也算是給那個時代的所有的記憶,一點點安慰吧;說實話,這也隻能是一種安慰罷了。
就讓我們的故事先從西北的黃土高原上講起吧。
我想對於生活在衣不護體、食不果腹、多災多難、動蕩不安的那個年代;哪怕對那個時代,還存有一點點記憶的人們來說,是刻苦銘心的,是同情不已的。
無論是當代青年,還是後世子孫,都應該時刻牢記、反思過去、積極向上、追求美好新生活。
要說過去那段曆史,對其有過親身經曆的人們來說,可以用一個字來簡單概括,那就是“餓”。
當然,處在當代這個物質極度豐富,精神享受與時俱進的美好盛世,你我或許還無法真正體會得到那個年代,人民饑餓的痛苦。
那是一種給人的肉體和精神,以及靈魂上的巨大的,反複的折磨。
很不幸的是,我的爺爺奶奶,還有我的父母,他們都曾生活在那個年代。
他們和生活在那個年代的人們一樣,吃過草根,啃過樹皮,嚼過牛皮帶,咽過草木灰,吃過羊胎……隻要是一切能拿來充饑保命的東西,他們都吃過了。
那個年代,地上、樹上到處都是一片光禿禿的荒涼慘淡的衰敗景象。
人與牛馬一樣,也開始爭啃起了地上的野草、樹上的葉子、還有那固澀粘牙的樹皮湯……
也許更讓你難以置信的是——當時,甚至有人還曾偷吃過才半個月大點兒的,自己夭折的嬰兒。
這都是事實,曆史就是曆史,是無法用任何謊言去掩蓋的真相。
虎毒還不食子啊!
唉!其實啊,人的欲望,一旦擊敗了理智的束縛,“人”才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動物。
你懂的。
第001章
五顆小洋芋
夜半泥土覓得五土豆,
不是黃金勝似黃金;
土豆救命不圖報,
小人無恩他蠻強;
自家鍋中飯,
他人口中食;
民不飽;
不怨天來不怨地,
事在人為;
禍不單行。
記得小時候,我們兄弟姐妹要說最喜歡的,莫過於下雨天;秋天到,雨日多,多則連續下個五六天,少則連續下個三四天。
秋雨多,天也冷。
要是一遇到下雨天,老天就給地裏勞作的人們,放了假。
這樣一來,我們哥幾個就可以迫不及待地鑽進奶奶燒得熱乎乎的土炕上,裹著被子,興致勃勃地聽爺爺講他們那個年代所經曆的一些往事。
我們是把它當故事來聽,而爺爺卻是把它當自己的一段陳年往事來講。
現如今,爺爺早已作古長眠;我想,爺爺的那段感人的故事,卻不能就此跟著他長眠於黃土大地啊!
所以,我要用我手中的這支筆,將她晝夜挖掘刨析於世。
就讓我帶領大家一起正式進入那個可泣可歌的悲慘歲月吧!
那時,爺爺總會蜷起腿,坐在炕頭上。
用他那長滿老繭的樹皮大手,端著磨得光亮如鏡般的水煙瓶,顫抖的右手,拿著剛從枯木頭上削下來的半截木削,艱難地在火盆上,一直引啊……引……,直到火終於引著了,然後他又費力地“咕嚕咕嚕”地對著煙嘴吸個不停,一吸就是滿滿一大口。
吸進去的煙,憋在他嘴裏好久,煙在嘴裏打了個轉轉,才從爺爺的鼻孔裏衝了出來。
與其說他在吸煙,倒不如說成是他在品煙。
然而,不懂事的我們,見他吸煙有時被嗆到,卻覺得很有趣;便淘氣地,幸災樂禍地使勁拍著小手,還一個勁地大叫著:“看,爺爺的‘煙囪’冒煙了,爺爺的‘煙囪’冒煙了……”
一盆燒得火旺的火盆,一盞自製的小煤油燈,一個磨得光亮的青銅水煙瓶,一口薄薄脆脆的死麵油葉餅子,一茶盅兒濃濃淡淡的罐罐茶(水是山溝裏滲出的泉水,煮茶甚是甘甜可口),這就是長輩們忙完一天的農活後,唯一能給他們快速驅乏充饑的“靈丹妙藥”。
這些個活寶,也足以調動起爺爺給我們幾個半大的孩子,講古今奇聞趣事的胃口了。
安坐在火盆上的茶,早已不斷地在黝黑的黢黢罐罐裏,咕嘟咕嘟地,往外溢著一個個大大小小的氣泡了。
爺爺一邊端著,剛從黢黢罐罐裏瀽得滿滿的,一茶盅兒燙口的濃濃的澀澀的苦茶;順便從碟子裏掐上那麼一碎口,整個空氣中瞬間彌漫著,滿是胡麻油香的死麵油葉子餅子,喂進自己嘴裏,津津有味地,反複咀嚼了起來:咀嚼著,看上去似乎永遠也無法嚼完的那口死麵油葉餅子。那是一種下苦勞後的甘甜酬謝的久久回味啊!
爺爺把含淚的目光瞟向窗外。他默默地點了點頭,擼了擼花白的胡須,看出來,那段經曆在他心底早已深埋了許久,他得好好認真梳理一番。
那年的開春,正當小麥開始抽穗的時候,天突然下了一場苦霜,麥穗全部幹枯了,人都陷入了絕望,當時最有經驗的老農們都認為莊家無望了,但是沒過多久,小麥又重新抽穗,而且那年的收成比往年還略微有所增長,但被上交後卻所剩無幾……
說著,爺爺便從上衣口袋裏摸出一塊皺巴巴的舊手絹,他用顫抖的樹皮老手開了開眼角的那兩股老淚。那時我們還小,根本就難以體會得到爺爺當時那凝重而又複雜的心情。
爺爺接著說:“那是深秋的一個晚上,前半夜天突然下了一場大雨。你二叔後半夜就餓的在炕上直打滾。平時,你奶奶都是跑到廚房裏燒一碗熱水,給你叔父們以水充饑,便可以哄著讓他們熬過後半夜,當時,因為家裏實在是沒什麼東西可以拿來充饑了。”
也許是餓暈了的緣故吧,二叔喝了半碗涼開水後就很快睡去了。
“我說他大,你倒也想個法子,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呀!畢竟娃娃們一個個還在長身體……”奶奶開始盤腿坐於炕上,一直淌眼抹淚地,開始碾起了碎米子(嘮叨)。
爺爺披著一件破羊皮大襖,也盤著腿,坐在炕邊上,一言不發,隻是一個勁兒“咕嚕咕嚕”地照舊專心吸著他的水煙瓶。
因無錢買水煙絲,隻得用那死洋芋蔓上的枯葉子揉碎了代替,雖說吸起來味兒有些苦,但它足以打發時辰、緩解饑餓之痛。
咕嚕作響的煙水聲,還可以衝淡爺爺胃裏因饑餓而連續發出的尷尬聲。
“死老漢,你倒是說句話呀?”奶奶一邊說一邊用手抹著怎麼也抹不盡的老淚。
雨後的月光依舊是那麼的明亮,寒光穿透薄薄的紙糊窗戶;借著這微弱的月光,我們不難辨出;那是一雙,瘦的隻剩下黑皮包裹著骨頭的老手。
這一切如同燈下皮影一般,線子永遠由不得自掌控。
爺爺知道,這三天以來,四個孩子的嘴裏都沒進去半點食物了。
他終於放下煙壺,深深地呼了口氣,便不忍心推醒了還在酣睡中的父親。
那時,父親年僅十一二歲,但是早已主動挑起了家庭的所有重擔。
也真應驗了那句老話:“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
爺爺和父親趁著這皎潔的月光,艱難地攀著崎嶇而又狹險的山路,攀爬了好一會兒,才摸到了地裏,那塊地是隊上大前天剛收過洋芋的一塊集體的空地。他們父子倆蹲下去,用凍得僵硬的手,在泥土裏一點一點地刨啊刨,他們帶著急切的心情,翻刨著興許被遺漏的一個個小小的希望。
“洋芋,洋芋……大大,你看我找到了個洋芋。”父親像找到了一座寶藏似的,欣喜若狂地,在地理蹦跳著大叫了起來。爺爺趕緊撲過去,急忙用手捂住父親的小嘴,忙低聲嗬斥道:“你個小兔崽子,不要命了?能不能小聲點?要是讓人發現了,傳到隊長耳朵裏,你大我不但要被綁去批鬥,弄不好,還得扣去咱們家三天的口糧哩(當時吃大鍋飯,集體勞動,劃分好勞動任務,任務完成後,才可發放少許口糧。這就是當時有名的記工分製,按勞分配原則)!要是這樣,你們還不都得被活活餓死?”
天剛微微放亮,爺爺和父親便揣著夜戰的勞動成果,趁著西山即將落幕的那輪冷月下山了。
我想那時,他們的內心定充滿著,從未有過的無限的感激和滿足;但同時,又少不了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回了家。
奶奶在廚房裏,把刨來的五個雞蛋大小的洋芋,用水簡單地清洗後。倒進事先盛好半碗水的大鍋裏,蓋上碩大的木鍋蓋,再往上麵壓上一塊大石頭鎮著,填柴、引火就燒。
一口大鍋,半碗水,碩大的木鍋蓋,一塊四角的大石頭,對於五顆洋芋蛋而言,這一切看起來,將是多麼令人滑稽可笑的怪事啊!
其實不然,生活有時也需要一些滑稽的諷刺不是?您說呢?
奶奶一邊燒,心裏一邊不停地念叨著:可千萬別出什麼亂子啊!要不然,我娃們就遭上大難了啊!
怕什麼就說什麼,說什麼就來什麼。
“誰讓你們家的煙囪裏天不亮就冒煙來的?”這一聲質問,可把正在廚房裏燒火的奶奶給嚇個半死。
“老天爺啊!你說這該怎麼辦啊?你看,這怕什麼它還就真來什麼?”
“他大嬸子,你這口大鍋裏在趕著燒些什麼呢?”二狗子一邊嬉皮笑臉地問,一邊順手從案板上拿了雙筷子,準備翹起鍋蓋看個究竟。
“二狗子你……你……看什麼?我燒點開水,二娃子肚子疼,我給他燒點開水暖暖胃。燒個水有什麼好看的?”奶奶的聲音有些顫抖。
“燒開水?不會吧?我這鼻子怎麼就聞到了一股子香噴噴的洋芋味呢?”二狗子揉了揉他那“狗鼻子”;說他長著一隻狗鼻子,這倒是一點兒也不擴張。他沒有什麼特長,單單天生的那隻鼻子就特別的靈敏。要是村裏誰家鍋裏做什麼飯,烙餅啥的,甚至就連鍋裏燒點白開水,身在十裏八外的他也準能聞得到。
每當村民們在田間地頭休息時,議論到他的那隻“狗鼻子”時,他的臉上,總會不由自主地露出幾分自豪的神色來。
有人還曾在閑人攤子上當麵取笑他:“我說二狗子,你興許是天宮裏二郎神身邊的那隻哮天犬吧。你記得不,那次在王母娘娘的蟠桃宴上,不知是哪位神仙,想逗王母娘娘開心,故意編了個笑話,沒想到笑話著實把王母娘娘給逗樂了,這時王母娘娘當著眾仙的麵,在狂笑中,不小心,放了個很響的屁;這時,眾仙怕王母娘娘尷尬,就都假裝沒聽見,可你倒好,故意湊上前去,嗅了嗅你那長長的狗鼻子;說漏了嘴:“好響的個屁。此乃;響屁不臭,臭屁不響也。”此話一出,頓時羞得是王母娘娘麵紅耳赤,使得王母娘娘在壽宴上一時間下不來台麵,她老人家一怒之下,才將你打下凡間,以人為體,以狗為魂,好讓你聞遍人間窮人們的響響屁。這話剛一出,很快就惹來大家的一陣狂笑。有人插語道:“我說二狗子,我這回子正巧有響屁要放,你不過來聞聞?看你那響屁不臭,臭屁不響的理論可否站的住腳哩?”人群裏又是一陣狂笑,二狗子這才感覺到,自己的確於眾不同。想必大家都是故意拿他來取樂子的,這也索然無味,與其給他們取樂,倒不如討隊長一樂,隻要隊長開心了不就是我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