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燕,科爾紮勒草原。
廣闊的科爾紮勒草原有一座雪山,處於草原的正中心,如托盤上的一顆明珠,雪山名字叫阿勒,在蠻語裏意為神之眸,方圓百裏,山頂破入蒼穹,終年有積雪覆蓋。入春之時,山腰上掛在銀鬆尖上的冰條開始融化,水滴從冰尖滴落,折射著太陽的光芒,自鬆下仰望,如無數色彩斑斕的寶石雨落下。半山腰以下的積雪開始融化,彙聚成涓涓小溪,叮叮咚咚流下山去,漸漸有幾十條小溪彙聚到一起,變成一道巨大水流在山間奔騰,水流衝刷著青石塊和老樹根,來到一處懸崖之前,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衝下去,落在五十多丈之下的鵝卵石上,激起濃密的水霧。
水霧中,有彩虹橫跨。
彩虹旁有一座神殿,雕梁畫棟,飛簷鬥拱,氣勢恢宏。
這裏是科爾紮勒草原的神山,是五十萬草原牧民世世代代守護的聖地。
少年並不喜歡宮殿裏的裝飾,也不喜歡宮殿裏的沉悶氛圍,甚至不喜歡陽光從主殿中心五彩琉璃窗投下來的炫目斑駁,盡管這景色被無數來訪的人由衷稱讚,從允許走出宮殿的那一日起,少年就喜歡坐在小山丘的頂端,那裏有一塊平地,長滿了綠油油的小草和不知名的紅花,他坐在草叢中間,抱膝,望著遠方日落的方向。春夏秋冬,隻要一有空閑,他就會在日落時分跑到這個小山丘上來坐著,嘴裏叼著草莖或者樹枝兒,看落天空中的遊雲,會把它們想象成白馬,大鷹,羊群,或者其它什麼東西。
他憑空遠眺,幻想著自己也是那天空的雲彩,自由自在。
老管家循著少年的視線方向看去,遙遠的天幕無邊無際,夕陽落下山頭,金色餘輝灑在宮殿前漆黑的湖水上,像投進了長城之北那道永不見底的黑暗深淵,再也映不出半點影子。老管家收回目光,將手中的秘銀內甲緩緩套在少年單薄的身上,再拿起遮風的狐裘大衣披在表麵,動作輕緩溫柔,如慈父般愛憐。
少年一轉身,老管家就觸到那雙清澈眼神的眸子,在他九十九歲的人生中,曾見過千千萬萬個人,看到過千千萬萬雙眼睛,有慈父對親子的愛憐,有戀人相互凝視的溫存,也有朝聖者的虔誠,但這孩子的眼睛是最清澈的,宛如阿勒雪山深處的那道地熱泉水,隻要一眼,便能融化任何人心中的焦躁和戾氣。老管家伸出手去撫摸少年的臉龐,可那隻如柴的枯手停在半空,良久,終於落在少年的額頭,冰冷的觸感閃電般從手心傳到腦海,也傳到心裏,那是讓人無法忽視也無法逃避的寒冷。
“天冷了,別待久了,少爺坐一會兒就回去吧。”老管家輕聲道。
少年回頭,對著老管家微微一笑,嘴角嵌上兩顆淺淺的酒窩。少年沒有說話,又轉過身去,繼續望著延綿無邊的草原和金黃色的夕陽。
老管家搖搖頭,貼著少年坐下,望著山下沒有一絲波瀾的漆黑湖水。
同樣一片天地,少年眼中是天空和草原,老管家卻看到漆黑的湖水,心中所思不同,景色便不一樣。
一陣風過,小丘上的樹尖微微顫著,落下了兩片灰黑色的葉子,湖麵上的瘴氣更加濃密了些。
一老一小兩人並排坐在山頂,看著湖水天空,於黃昏偌大的天地間,顯得有一絲孤寂。
“有些事情終究還是要告訴少爺的,”老管家拉著少年的小手,捧在手心哈了一口氣,再搓了搓,那隻冰冷的小手終於有了點溫度,“族長臨走前交待,不論如何都要保住你的周全,哪怕是拚盡林克蘇家族的最後一滴血,哪怕是這座神殿化為廢墟,不管什麼時候用什麼方法,你都要活下去。周天子傾王室之兵不遠萬裏北伐,並不是因為神殿對周王朝不敬,也不是因為想要草原的駿馬,而是因為神殿裏的那三樣東西。”
“那為什麼不給他們?這樣就不用死那麼多人了。”
“那是惡魔留下的邪器,斷然不能落入他人之手,神殿鎮壓了三千年,林克蘇家族世世代代守護,從來沒有讓它們流入世間。”老管家卷起少年的衣袖,輕輕撫摸那隻纖細的右臂,撫過之處逐漸顯現出黑色的線條,線條不斷遊走於少年蒼白的皮膚上,凝結成一隻隻麵目可憎的鬼影和骷髏圖案,骷髏提著刀劍揮砍,鬼影來回穿梭哀鳴,隱約有刀劍相擊和呼嘯聲傳出,像是要掙脫少年手臂的束縛,老管家皺眉,伸手在少年手臂緩緩拂過,骷髏和鬼影漸漸淡去,最後變成一絲絲黑色線條消散無蹤。老管家接著說道:“你是老族長的兒子,也是現任族長的弟弟,以後一定不要再說這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