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豪情萬丈,歸來卻空空的行囊,那故鄉的風,那故鄉的雲,為我撫平創傷!
……
背負滿身傷痛,從喧囂的城市回到寧靜的鄉間,每一個情感的細胞都起伏或爆裂,由不得不百感交集,思緒紛飛……時令已進入嚴冬,樹葉落盡,百草凋零,田野裏一片荒蕪,唯一的農作物——冬小麥——蟄伏在冰封的土地上,西北風吹過,寒冷但清爽,偶爾帶來山上鬆柏的香氣,令人心動。自從他考入維州中學讀高中,回鄉就少了,尤其到烏城打工這些年,幾個月不回來一趟,家鄉的一切竟然變得生疏了,還是那座小石橋,還是那棵老槐樹,還是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民房,熟悉的鄉親,熟悉的家鄉的一切,但這一切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想來不覺黯然傷神,眼裏跟著含上了淚花。走在街上,他感覺這些年變化挺大的,石板路硬化了,新房增多了,大門口變高變闊了,有的人家還用大理石裝修過;大街上玩耍的孩子穿戴新鮮了,而且大多已不認識;大人們臉上堆起了笑容,流行歌曲從人家裏飛出來,滿街飄蕩。一群四五歲的小男孩從他身旁衝過去,手中高舉著仿真的玩具槍……丁一被撞了一個趔趄,想起自己小時候舉著木棍飛跑的情景,不由得笑了。其中一個小孩停了一下,回頭看他一眼,見不認識,而且還是挎著胳膊的傷員,歉意地笑了笑,扭頭追隨大部隊去了。
受傷回來,踏上家鄉的土地,他深切感覺自己對這片土地的牽掛,對這片土地上親人的牽掛,無論是深埋在地下的親生父母還是養育了自己的養父養母,都是他生命中重要的部分,不管自己走多遠、走多久,這份親情都難於割舍,永誌不忘!親生父母早在二十七年前就歸依黃土,但他們的靈魂或許一直守候在這裏,令他魂牽夢縈;養父養母已經老了,他們曆盡風雨,辛苦一世,該是他這個做兒子的盡孝的時候了。
回到家裏,父母都在,老兩口已經知道兒子受傷的事,見他右臂挎在胸前,少不了問長問短,十分關切。又是幾個月不見,丁一感覺養父養母又老了不少,尤其是養父,頭發差不多全白了,額頭皺紋急劇增多,臉上的肌肉失去了光澤,而且幹癟的厲害。他叫了一聲“爸”、“媽”,淚水就湧了出來。養父說:“莫老三回來說起過你的事,他說你做得對,很有膽氣,又給你往家裏留了三千塊錢,我推脫不了,你自己看著處理吧。”丁一含著淚說,錢就留在家裏,欠莫老三的錢和情分他會還上。大概是因為過於激動,父子倆一時無話可說,養父便找個借口下地轉了一圈,冬天田地裏沒有農活兒,他卻等到天黑了也不回家。養母早將晚飯做好,丁一不能先吃,他走到村口,見寂靜的暮色中,養父孤獨地站在村口的百年老槐樹下麵,他的淚水禁不住又一次奪眶而出。
當我離開家門時父親跟著就老了一棵樹站在村口,東西張望
我走過的路總是刻在父親額頭愈遠,皺紋愈多就像他耕耘過的土地
我是父親田裏的一株莊稼在他密密的皺紋裏深重地呼吸
養母炒了粉條土豆絲,烙了蔥花餅,又熬了小米稀飯,丁一吃得很香,回家的感覺使他的胃口見好,但是養父卻不肯吃烙餅,隻喝了一碗粥就放下了筷子。丁一疑竇頓生,當時家裏的條件雖然不是很好,但責任田裏打的糧食還是吃不完的,養父不應該舍不得吃,便悄悄問養母,老人說,養父有一陣子不好好吃飯了。他十分驚異,當下不敢再吱聲,背轉養母後仔細思量,越想越不對,於是做出決定,帶養父到醫院檢查身體。養父自然不同意,說自己沒有毛病,這樣的情況鬧過多次了,過一陣兒就會好起來的。丁一不信,堅持自己的主張,後來幹脆用不吃飯要挾,一個星期之後養父隻好從了他。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丁一臂傷尚未痊愈,養父擔心他坐車勞頓,打算一個人去看病,丁一不許,他右臂不能活動,走路卻不礙事。那些年農村的道路修好了,村裏天天都有直通烏城的長途車,養父怕花費大,不同意到烏城的大醫院看病,丁一也不勉強,想起6611工廠的醫療條件也不錯,兩人便在村裏坐車趕到6611工廠。公共汽車從維州中學大門口通過,透過玻璃窗看去,大門口已修繕一新,校園裏新建了一棟教學樓,樓頂矗立著四個牌子,上麵寫著魏碑體的四個大字:維州中學。看來教育體製改革終究沒搞下去,學校的名字又改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