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漢下炕上了趟廁所,一看東方發亮,大概六點鍾光景,站在院子大聲喊道:“雞快叫了,準備出發,路上還得一個小時,到虎頭山天就亮了。”堂屋的七八個接親人起身下炕,坐在廚房炕上的吳大運、水保田聽到喊聲,下炕走出屋子,抬頭望望閃爍的星光:“老天快亮了,你們準備走吧。”
“哎,你們看看,誰穿錯鞋了?這兩隻鞋大小不一樣。”水保地最後一個下炕,找不到自己的布鞋,站在堂屋門口著急的大喊。
“咋不一樣?”劉大偉聽到喊聲,跺了兩下腳,兩隻鞋子一隻緊一隻鬆。
水保地提起鞋子湊近昏暗的燈光仔細看了看,大聲說:“兩隻鞋一大一小,新舊不一樣。”
劉大偉走進屋子,看到燈光下的兩隻布鞋,笑道:“這隻舊鞋是我的,咱倆的腳差不多。我說兩隻鞋子一隻緊一隻鬆,原來是你的新鞋,這雙舊鞋給你穿吧,嗬嗬嗬……”兩人說笑著換回布鞋。
猴子往驢頭上綁紅花,水保耕抱來舊棉被和大紅毛毯,拍了拍驢背上的雜草和灰塵,然後舊棉被墊在驢背上,新買的大紅毛毯折成三層,鋪在舊棉被上麵,牽著驢韁繩準備走出大門。
猴子看他沒戴大紅花,忙問:“你咋沒戴大紅花?一定要戴上,不然過路人以為我是新朗倌,新媳婦騎錯驢進錯房咋辦。”猴子說話沒個正勁。嗨,你還別說,不管什麼場合,真需要這麼一個耍頻嘴的賴子。
水保耕這身新衣服平時舍不得穿,說親、訂親、送彩禮、逢年過節去丈母娘家拜年穿過幾回,從丈母娘家拜年回來後,還特意清洗了一遍,壓在被子下沒有動過,前天晚上拿出來看著有些皺,又用清水淘了淘,掛在院子裏吹風,二月的天氣比較涼,衣服沒有幹透,潮濕的新衣服套在毛衣毛褲上麵,穿在身上暖暖肯定會幹的。
收拾好行裝,水保耕前邊牽著毛驢,蛋兒抱著大紅花,他還沒好意思戴。大夥說笑著很快到了水窯溝,小黑驢看到窄小的陡坡,仰頭後退,不敢下坡,水保耕使勁拽了拽驢韁繩,罵道:“該死的小黑驢,這點小坡不敢走,還上什麼陡坡。”
小黑驢撅起屁股,仰頭不敢下溝,侯尚東上前幾步,照著驢屁股就是兩腳,受到驚嚇的小黑驢向下滑行了半米多,揚起脖子,摔打著尾巴幹脆不動了。猴子用力拍打著驢屁股,瞪眼罵道:“這點小路不敢走,還馭啥新媳婦,滾下溝坡摔死吃肉算了。”
“不要著急,這頭毛驢膽量小,坡陡路窄,不敢走夜路,你看我的。”柯漢說著脫下粗布外衣,兩個袖子綁住驢頭,護住眼睛,讓它看不見陡坡路,然後吩咐猴子照著驢屁股猛捶一拳,小黑驢乖乖跟著柯漢下了溝坡。
“啊呀,老柯比咱多喝幾年稀飯,經驗就是多,不服氣不行啊!”劉大偉心想,這麼簡單的辦法我咋就沒想到,薑還是老的辣。
走上溝坡,就是鐵路線,柯漢解下衣服套在身上,自吹道:“多學著點,這是用年齡換來的,沒有這兩下,幾十年包穀麵糊糊白喝了。”
鐵路沿線就是跑汽車的大車道。天已經放亮,路上斷斷續續有了行人。劉大偉、侯尚東吩咐水保耕趕緊戴上大紅花。水保耕從蛋兒手中接過大紅花,左肩右斜掛在前胸,低頭看了看,覺得有點拐扭:“我第一次當新郎,沒有經驗,啥都不懂,你們不要笑話我。”水保耕說他是第一次當新郎,什麼都不懂,這是句大實話,一路上大夥又開起了他的玩笑。
水保耕的新衣服清洗了一遍,粗布衣服容易縮水,緊緊裹在身上,穿在裏麵的毛衣毛褲露在外麵,看上去很不協調。劉大偉看他戴好大紅花,叫他轉過身讓大夥看看,他睜大眼睛,露出怪相,接著前仰後合,大笑不止,水保耕有些莫名其妙。
劉大偉拽住水保耕的衣襟笑道:“你這是啥衣服,就這麼去接新娘?哈哈哈……”劉大偉大笑著又摸了一把眼淚。水保地、侯尚東、柯漢、楊玉華這才看清他的衣服,前後打量一番,跟著大笑起來。
水保耕知道衣服有些短,護不住裏麵的衣袖和褲腳,衣襟也露在外麵,看上去很不協調,拽著衣襟苦笑道:“衣服縮水有點短,我就這身衣服,你說咋辦?”穿這身衣服去接新娘,連他自己都覺得別扭。
“不行,不行,穿這身衣服去接新娘丟咱水家灣的人。”劉大偉走上前,幫水保耕拉了拉,還是短了半截,包不住褲腳和衣襟。
“來,我拽著外衣褲腿,你使勁提毛褲。”劉大偉用力拽拉外套,水保耕解開褲腰帶,用勁往上提毛褲。
“不行,隻能提這麼高。”水保耕係好褲腰帶,劉大偉鬆開手,半截褲腿還是露在外麵。
水保地回頭望著章曉娜問:“你帶針線沒有?”
章曉娜摸了摸衣服內襟,解開下麵兩個鈕扣,取下帶了半截黑線的細針說:“女人隨身不帶針線哪能行。”她取下細針,又從外衣口袋摸出指頭粗的一卷黑線,不解的問:“要針線幹啥?”
“劉大偉幫他卷起毛褲褲腿,外套剛好能蓋住就行;猴子幫他緶好毛衣袖子,與外衣袖口對齊,衣襟向上卷半截,大妹子趕快粗針縫幾下,隻要不掉下來就行。”水保地靈機一動,想出這麼個土辦法,不知可行不可行。
“啥時候能縫好。”章曉娜穿好線,蹲下身大針縫起來,楊玉華幫不上忙,站在旁邊傻笑。
水保地說:“五公分一針,隻要路上不掉下來就行,一條褲腿四五針夠了。
“哎喲,老李這是怎麼啦,拉到哪兒去?”柯漢看到陽山隊老李的三個兒子匆匆從身邊走過,老李躺在架子車上呻吟,身上蓋床厚棉被,看上去表情很痛苦。
“我爸昨晚肚子疼得厲害,趕快送到公社衛生院看看。”老李的大兒子回應了一聲,向公社方向跑去。
章曉娜縫完褲腿又縫袖口。劉大偉站在一旁,兩手交叉著伸進袖口:“毛衣毛褲短點,總比剛才那個樣子好。”
“要是有別針就好了,一別就好。”水保地卷好衣襟,想著便捷的法兒。
“咱老農民啥時候用過那玩意。”柯漢卷了一支旱煙點燃,吐出一口青煙,望著北飄的煙霧說:“今天是南風,看來最近要下雨。”
“你們這是去那兒接親?”家住陽山的鞏曉東,侯尚東的遠房表哥去河溝裏挑水,看到老熟人柯漢,停住腳步熱情的打招呼。
“去虎頭山接親。”柯漢吐出一口白煙,低聲應答。
“不縫了,不縫了,八點鍾要到李家,時間來不及,趕快走。”章曉娜大針縫好兩隻袖口,準備蹲身縫衣襟。柯漢望著放亮的天空,估摸著時間有點緊,催促大夥上路。
章曉娜說:“稍等會兒,縫幾針就好。”十公分一針,十幾針縫了一圈,兩分鍾就好。她裝好針線,拉了拉褲腿和衣襟,幫水保耕戴正胸前的大紅花,快步向虎頭山走去。
到了虎頭山,水保耕心裏老是犯嘀咕:大男人牽驢頭一回,有些規矩不太懂,萬一做不到位,失了禮咋辦?他們幾個笑話我這身衣服不合身,這就夠丟人的了,要是再失了禮數,叫我以後怎麼做人?常聽有人罵“別三”,別三是不是我這個樣子?要是我像別三,要是再不懂禮數,留下笑柄以後怎麼見人?水保耕越想越怕,越怕越想,就怕有人笑話他。
侯尚東抬頭望著半山腰,大聲問道:“保耕,你看,半山坡有人的那家是不是你丈母娘家?”
水保耕習慣性的望著半山腰,李大丫家大門外場沿上站著幾個人,看到山下有人來,一個個不見了身影;離家越來越近,水保耕的心越跳越快,臉麵滾燙,嘴角僵硬,好像有點麵癱,牽驢的手心滲出了汗,搞不清這是冷汗還是熱汗。他生硬的說:“就就就是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