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尚西、侯尚北跟吳大運上過幾天小學,經常走近路,路過水家灣去學校,風雨天不想回家,留在侯尚東家過夜,是從小跟吳大運、水保耕一塊兒玩大的,幾家人走得近,誰家要是有個大事小事隻要招呼一聲,誰都會幫忙。
侯尚北後麵推車,看到車上放著半麻袋糧食,不解的問:“去年老天有眼,雨水好,收成不錯,不缺吃喝,車上放半麻袋糧食,送彩禮還要送糧食?”
水保田笑道:“這是去年借的麥種子,這次送彩禮順便帶過去。說實話,去年要不是保耕媳婦家幫忙,我那兩墒地撂荒了。”
侯尚西說:“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以我看,遠親也比鄰居好。現在的鄰居都成仇家了,恨不得一把捏死你。有些鄰居沒糧食,就是有糧食,他也不會借給你,還一個勁兒的哭窮,隻怕你去他家搶糧食,人窮誌短,良心都被狗吃了。”
水保耕長歎道:“你說得不完全準確,但確實有這樣的人。水家灣有戶人家,躬腰駝背,成天叫喚腰腿疼,幹不成重活,天天在隊長麵前哭窮,說家裏幾天沒吃沒喝,聽口氣馬上會餓死。有一次,我大哥從縣城回來,他跑到家裏告狀說,二蛋、三蛋偷吃了他家白麵條,還偷走了丫頭的繡花線,害得我那幾個侄子白挨了一頓皮鞭。你說,他家窮得連鍋蓋都揭不開,哪來的白麵條和繡花線,說是剩下的兩碗麥種子給他過生日,一家人沒吃完,白麵條哪有吃不完的,這不是明白著禍害人嗎?”
“這個王八蛋不是說家裏沒有小麥,成天纏著我借種子嗎?”吳大運猜想他說的是霍飛豹,生氣的說:“告狀的時候就有麥種子了,還剩下兩碗過生日的白麵,說了誰信哩,騙洋鬼子去吧。”
“我那個保良兄弟真不是個東西,他偷了人家的繡花線,拿回家怕挨罵,繡花線扔到溝底,霍飛豹找了半天才找到,這個家夥對丫頭還真是有耐心。”水保耕聽霍繼仁說起過這事,害得妹妹花了幾夜功夫,才把幾股弄亂的繡花線整理好。
幾人笑話間,架子車推上溝坡,水保耕停穩車,擦了一把熱汗,連說了幾聲謝謝。水保田緊緊握住侯家兄弟的雙手,連忙道謝:“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今天要不是碰到你,這車怕是上不來了。”
侯尚西、侯尚北客氣的說:“不謝不謝,你們刮開路,我也好上坡,互相幫忙,互相幫忙,嗬嗬嗬……”
吳大運揮揮手,大聲說:“感謝的話不說,明天到我家去,請你喝兩杯。”
侯家兄弟聽後笑道:“好啊,一零八我不喝,要喝就喝二零五。”
“沒說的”,吳大運說:“隻要你們兩個去,就是砸鍋買鐵也要管你二零五。”
侯家兄弟大笑著走下溝去,吳大運換下水保耕,拉著架子車沿著鐵路線直行。水保耕的後背冒著熱氣,他解開衣襟煽了煽,跟在車子後麵望了一眼水家灣,遠遠看到場沿上站著幾個黑影,猜想,也許是老父親和幾個小侄子吧。
“現在就剩下虎頭山那半個山坡了,要是劉四方看到跑過來幫忙哪該多好。”吳大運拉著架子車沿著鐵路線向虎頭山走去。
水保田嘿嘿苦笑兩聲:“想得倒美,我還想著有兩杯熱茶喝才舒服哩。”
“現在有兩碗漿水喝,比吃肉還香。”水保耕抹了一把嘴巴。
兩公裏平路,半個時辰到了山下,一路上碰到不少拜年的老熟人,看到架子車上的“三大件”,知道這是送彩禮去,相互說幾句祝福的話,算是拜過年了。
窮地方就這風俗,東家要個啥大件,西家看了不管家裏實不實用,新女婿能不能買得起,也要跟風要幾大件,這是索要彩禮的由頭,就說“誰家丫頭出嫁,要了多少禮,送了幾大件,丫頭嫁過去也要活人,我沒有向你多要。”表明自己不是靠丫頭賣錢,你也不要怨我心狠,我這是沒辦法,總不能讓人家背後戳脊梁骨,說我家姑娘比他家姑娘低賤吧。
劉四方是媒人,大清早起床,打掃完院子,又去河溝裏挑了一擔水,劈了幾根喝茶柴火,等吳大運送完彩禮,請他到家裏坐坐,熬個茶,喝點酒,敘敘舊情。劉四方看時間不早了,他有些著急,一趟趟跑到大門外,向山下小路張望,就是看不到送彩禮來。
劉四方跑出跑進的不知忙些什麼,劉嫂有事想喊他幫忙,就是見不著人影,她追出大門,看他站在大門外地埂上左顧右盼,氣得她大聲叫罵:“皇帝不急太監急,今天不是給你送彩禮,他們到了自然會喊,你急個啥?快來幫個忙。”
劉四方頭也沒回,望著山腳下:“我是表妹的媒人,這事我不*心誰*心。幫啥忙快說,等會兒我要去表舅家。”
“我知道。”劉嫂說:“明天要去我娘家拜年,不帶點東西空手去?家裏沒啥好拿的,我娘家沒宰豬,幫我取半塊豬肉給他們帶過去。”
劉四方瞥了一眼站在大門口的老婆,不耐煩地嚷道:“你不會搬個凳子從房梁上取下來,非得叫我取啊!”
“房梁那麼高,我要是能取下來,跑出來叫你幹啥?”劉嫂說完生氣的走進大門。劉四方沒有看見山下來人,轉身跟了進去。
水保田、吳大運、水保耕三人停在山腳下,仰頭望著半山腰,看不到半個人影兒,隻有那個小賣部孤零零的向他招手。吳大運望著小賣部沒有說話,心裏卻在想,上次訂親,水保柱不小心摔破訂親酒,好說歹說在這個小賣部賒了兩瓶酒,總算把親訂了。今天要是滑倒摔壞縫紉機或是收音機,這個小賣部可幫不上忙。水保耕吆喝一聲,三人齊用勁,推著架子車吃力的爬向山坡。
劉四方從房梁上取下半塊豬肉,趕緊走出大門,老遠看到三個人影沿著小道,推著架子車從山腳下吃力地往上爬,這是吳大運送彩禮的車,他抬頭看到李大丫站在大門口朝山坡下張望,大聲喊了幾聲。李大丫聽到喊聲,趕緊跑進家門。
李大丫早晨起床,不停的往大門外跑,二丫三丫跟在後麵笑話她,說她等不及了,想著送完彩禮急著嫁人。訂親一年來,李大丫早已習慣了兩個妹妹的嘲笑,她也不怕害羞。李大丫的三弟和兩個妹妹聽到喊聲,趕緊穿好衣服,快步跑下山。二哥李小軍順手拿起倒立在大門口的竹掃把,扛在肩上跟在後麵。
三丫跑在最前麵,看到水保耕滿頭大汗,累得像頭老公牛,咯咯咯大笑兩聲,站在路邊說:“姐夫,你咋才過來,我姐都快急死了,大清早就在大門外等你。”
三丫真是個心直口快的姑娘,當著水保田、吳大運的麵這麼說姐姐,她有點不好意思,重重拍了一把三丫的肩膀,瞪她一眼:“你胡說個啥,趕緊到後麵推車去。”大丫通紅的臉,有點害羞。
二丫和三丫走到架子車兩邊推車,劉四方推著車跟吳大運說笑。李大丫向水保田和吳大運打了聲招呼,並排站在水保耕身旁,手扶車把,拽住拉繩幫忙拉車。後麵四五個人用力推架子車,像是螞蟻搬家,輕鬆而又快速地向半山坡滾去。李小軍看到車輪子打滑,拿起掃把,走在前麵掃路。
“大哥咋沒來?”水保耕沒有看到大舅哥李小平,不經意間問了一句,李大丫白了他一眼:“怎麼,你還嫌人少?”
“不不不,不是,我是說他為啥沒來。”水保耕苦笑兩聲,說話有些結巴。
李大丫低頭輕聲怪嗔道:“今天是啥日子你不曉得?他去嫂子家拜年。”
“噢,今天是給丈母娘拜年的日子。”水保耕故意*她。
架子車到了莊口平路上,劉四方、吳大運、水保田鬆開手,輕鬆的跟在後邊說笑,不時的提醒小心碰手,注意安全之類的話。
到了家門口,一聲狗叫,水保耕的老丈人、丈母娘迎出家門。水保田第一次去李家,聽吳大運介紹後,上前打過招呼,客氣的走進院子。
“哎喲,這麼冷的大雪天,拉了這麼多東西,咋從水窖溝拉上來?”水保耕的老丈人李衛東看到架子車上嶄新的縫紉機、自行車和收音機,著實有些激動,他撫摸著車上的縫紉機,笑迎親友們走進家門。
水保耕停穩架子車,放下拉繩說:“正好碰到兩位去侯勇家拜年的親戚,幫忙推上了溝坡。”
吳大運拍了拍身上的雪花,朝戰友劉四方笑了笑,指著車上的“三大件”:“這幾大件沉得很,這麼陡的山路,要不是這幾個年輕人,我們三個恐怕拉不上來。”
“趕快進屋,讓娃娃們卸去。”李衛東說的是真心話,一路上天冷受凍,讓親友們趕快進屋上炕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