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大偉說:“你管他咋生活,大小老婆睡在一個熱炕上,人家樂意,礙你啥事?”
猴子聽劉大偉這麼說,嘴上雖然沒吭聲,心裏卻是十分的不舒服,暗自罵道:參加生產隊勞動,你跟包姝娟成天眉來眼去,你以為莊上人都是傻瓜,看不懂你那點心思;半夜去找人家約會,孤男寡女,幹柴烈火,幹些啥溝當,你當大夥不曉得。現在人家男人來了,我說她幾句,你還不高興,有膽量找她去呀,朝我發什麼火。不就是身高馬大、沒有結婚、長得比我帥嗎?以為人家稀罕你……
水保耕拉著架子車轉眼間到了徐彥東莊底下,包姝娟看幾個走過來,帶著孩子轉身進了家門。劉大偉、猴子跟在後麵不說話,忽聽得見麵莊口幾個女人大聲說話,聽口氣好像是吵架,叫罵聲十分難聽。猴子靜靜聽了聽,前麵就是他和叔叔家,吵架聲是從家裏傳來的,好像是木桂英和他娘的聲音。劉大偉悄聲問:“好像是你娘和你尕媽吵架。什麼事,吵得這麼凶?”
猴子沒有吭聲,快步向自家莊園走去。水保耕看他不高興,跟在後麵叮囑說:“長輩們吵架,千萬不要摻和,讓他們自己去處理。”
猴子走進家門,看到木桂英和母親對罵,十歲的侯尚南站在廚房門口怒瞪著木桂英,兩個四五歲的小堂弟跟在木桂英屁股後麵,嚇得哇哇大哭,鼻涕吸進嘴裏。侯尚東勸母親不要罵了,跟潑婦吵架,分不出勝負,莊上人聽到會笑話。
木桂英聽他用鄙視的目光瞪著她,用輕蔑的語氣勸說母親,一下子火冒三丈,大聲罵道:“好啊,大兒子回來,想打架是不是?老娘不是嚇大的,有膽量,娘們幾個過來打呀,我奉陪到底,你丈著兩個兒子,成心想欺負我們娘仨……”
猴子他娘說:“你家老母豬跑出來偷吃我家洋芋,叫你圈好,不要跑出來害人,說你幾句,反倒有理了,還跑到家裏來撒潑。我就那點小洋芋,人都不夠吃,哪有多餘的洋芋喂你家老母豬。”
木桂英罵道:“敢說你家的老母雞沒出來害人?這幾年,糟蹋過我家多少菜地,我說過嗎?我家老母豬吃了你家幾個爛洋芋,你就這麼不舒服。想打架,老娘不怕。”
猴子他娘說:“你還好意思說,我家的老母雞跑出去一次丟一隻,都讓你偷吃了,饞嘴老狐狸,當我不知道?以後燉雞高明點,雞味不要從你家牆上飄過來,不然,你家的老母雞丟了,別怪我沒提醒。”
木桂英瞪眼罵道:“我家的老母雞要是丟了,就當是騷狐狸吃了。你家老母雞跑出來,可別噎死在我家菜地,不然又說我偷吃了。呸,老不死的東西,怪不得你男人老是叫喚胃疼,都是你這個老狐狸虐待的。”
猴子他娘聽他粗口罵人,氣得差點暈厥過去,手撫著牆壁罵道:“你跟龔進成偷偷摸摸鬼混這麼多年,你當莊上人不知道,你這個賤貨,侯家的臉都給丟盡了,還敢跑到我家來撒野,不要囂張,你男人遲早會被你活活氣死,到時候沒人管,還可以賣身換杏子吃。”
兩位長輩為雞毛蒜皮的事爭吵,叫罵聲十分難聽,猴子一句話沒說,跟水保耕去集市賣豬。
水家灣離紅光公社五公裏路程,每逢集市這一天,趕牛羊、賣騾馬、換雞蛋、販豬娃、買公雞,趕集的人不少,整個巷子人頭躥動,人山人海;雞鳴狗叫,豬吼牛嚎,叫賣聲叫買聲不絕於耳。推小車子賣涼粉、售涼麵、換釀皮的村婦大聲叫賣,兩毛錢一碗;哨子麵、牛肉麵、雞絲麵冒著熱氣,漂香四裏,趕集人聞香識飯菜,垂涎欲滴。那些用雞蛋換了幾元錢的饞嘴媳婦們,幾個小錢裏三層外三層的包了又包,裝時貼身肚兜裏摸了又摸,隻怕被小偷搶了去。
背布袋挑擔子趕集的老人婦女,碰到水保耕,想把重物放到車上,圖個輕省,搭個方便,遇到上坡路還能幫忙推推車,一路上倒也順利。水保耕拉著肥豬趕到集市,生意人擠滿了兩條巷子,架子車推不進去,剛把車子停在路邊,還沒顧上喘口氣,就有兩個幹部模樣的中年人走過來,提起老公雞掂了掂,便跟他討起價來。水保耕摸不準行情,吩咐劉大偉看好架子車,他跟侯尚東擠進雞市,打探價格。雞市上不多的幾隻老母雞,早被收雞人搶走,還有幾個雞販子沒有收到雞,蹲在牆根打牌。幾個雞販子聽他打探活雞價格,把他當作販雞的同行,同行就像仇人,兩眼賊溜溜上下打量一番,沒好氣的說:“我們幾個大清早來這兒收雞,連隻雞影兒沒見著,這個時候哪來的雞賣給你,回家去吧。”
水保耕本來還想多問幾句,這幾個雞販子沒有好臉色。他走進旁邊的小飯館,假裝訂飯的食客,坐到凳子上跟老板娘套近呼:“老板,我帶了幾個人中午想到你這兒吃頓飯,有沒有雞肉?”
聽到水保耕中午想在這兒吃雞肉,一位身材不高,穿件白大卦稍有點發福的中年女子,笑嘻嘻走過來,上下瞟了兩眼:“今天市場上雞少,我才買了兩隻,要是想吃,給你留一隻。”
水保耕聽說店裏買了兩隻雞,肯定知道活雞的價格,便跟她討價還價:“我打聽過了,雞肉也不貴,便宜點就吃,貴了我吃不起。”
老板娘聽他說雞價便宜,抬高嗓門兒說:“放他娘的狗屁,你聽哪個烏龜王八蛋說的?你看今天雞市上有幾隻雞,多少人想買雞都沒有買到。一斤活雞一塊五,比豬肉還貴,你說便宜不便宜?行了,中午要是真心想吃,給你打九折,我可沒有這麼便宜賣過。”
水保耕給猴子似了個臉色,陪著笑臉對老板娘說:“就這麼說定了,我還有點事,等會兒,來你這兒吃飯,一定要打折。”說完兩人滿心歡喜,擠出人群。
兩位幹部模樣的中年人兩眼盯著三隻老公雞,隻怕被人搶了去。水保耕和猴子走過去,兩位中年人驚喜的問:“打聽到了?我沒有騙你吧,一斤雞肉一塊五,這幾天都是這個價。三隻老公雞我倆買了,我去找杆枰。”
高個子中年男子還沒等水保耕表態,便擠進了人群。一斤一塊五,跟老板娘說的是一個價,看來這兩位幹部模樣的中年男子沒有欺騙老百姓。水保耕對矮胖子說:“看模樣,你倆是公社幹部吧,我問過雞肉價格,大致差不多。”他提起裝在麻袋裏的三隻老公雞掂了掂:“你掂量掂量,三隻老公雞有多重。說實話,一斤一塊五我還真不想買,既然等了大半天,誠心想買,便宜買給你行了。”
高個子中年男子找來一杆秤,遞給水保耕:“看你買大肥豬,家裏肯定有什麼難處。秤多少算多少,麻袋和雞糞都算上,一分不少的給你錢。”
水保耕稱完秤,舉到兩位男子眼前:“明人不說假話,咱都是老實人,你看,秤杆高高的,我不會讓你吃虧。三隻老公雞,總共是二十斤六兩,一斤一塊五,劉會計幫我算算多少錢。”
劉大偉找了個石子準備蹲在地上計算,矮胖子看了一眼劉大偉,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三十塊錢遞給水保耕,笑道:“錢都給他了,你還算啥。”轉身對高個子男子說:“口袋裏錢不夠,還差一塊九,給他兩塊錢。”
高個子男子掏出兩塊錢遞給水保耕。水保耕望著手中厚厚一遝鈔票,不知道該找多少錢,望著兩位中年男子遠去的身影,心裏一陣狂喜,沒想到三隻老公雞買了三十二塊錢,這可幫了我的大忙。他蹲在地上算了算,二十斤六兩乘一塊五,總共是三十一塊九毛錢,手裏卻是實實在在的三十二塊錢。兩位中年男子消失在人海中,他回過神來高興的說:“應該找他一毛錢,矮胖子是不是算錯了?”
猴子望著大聲叫賣的牛肉麵館笑道:“你沒聽他給高個子說再給你兩塊錢嗎?他這是有意給你的。這兩位男子走進學校大門,我斷定他們是中學老師,怪不得這麼大方,你今天遇到好人了。”
水保耕裝好買雞錢,推著架子車來到豬市,看到袋子裏還有些路上吃剩的洋芋,他掏出幾個放在豬嘴邊,大肥豬聞到洋芋味,哼叫著掙紮了幾下,吞進嘴裏。水保耕跟劉大偉在豬市上轉圈,想摸摸行情,兩人發現,豬市上賣豬的多,買豬的少,特別是像他這頭大肥豬,過來問價的多,掏錢想買的少,都說這頭豬太大,沒有那麼多錢。
活豬的價格是固定的,每斤一元二,這幾天都是這個價錢,三百多斤的大肥豬隻有碰到大買主才能成交。到了正午,趕集人擠滿了小吃點,猴子聽到叫賣聲,聞到漂過來的肉香味,饞得直流口水,肚子嘰哩咕嚕亂叫,他怕飯館關門,到時候餓著肚子吃不上飯,催水保耕帶他去吃飯。
水保耕想想也是,正午過後就要散集,趕集人回家,飯館關門,賣小吃的流動攤點收攤,到時候吃不到飯,侯尚東和劉大偉餓著肚子跑這麼遠的路多不好意思。劉大偉看豬,水保耕帶侯尚東吃飯,想吃啥買啥。侯尚東吃了兩碗哨子麵,又加了兩碗涼麵,走到釀皮攤,看到寬溜溜亮晶晶的釀皮,攤點前有人排隊,不曉得啥味道,饞得他直流口水。他說沒吃過這東西,死纏著水保耕非要嚐一碗。水保耕給他買了一碗,自己卻沒舍得吃,結完帳讓他慢慢品嚐,嚐完了趕緊過去。
劉大偉是個會過日子的精細人,平時上街舍不得花錢買飯吃,都是空著肚子回家;他也是說了媳婦的人,知道湊點彩禮錢不容易。水保耕帶他去吃午飯,他隻要了三碗涼麵,向店家討了一碗麵湯喝完走了。水保耕看兩毛一碗的哨子麵還是實惠些,吃了兩碗,沒有吃飽,回家再吃。他掐指一算,兩塊錢就這樣白白填進肚裏。吃完午飯,想起車上還有幾斤羊毛沒有賣,乘著劉大偉、侯尚東交頭接耳,趕緊提起羊毛擠進人群,賣給了收羊毛的供銷社,拿著十四塊五毛錢笑嘻嘻的回來了。
人流慢慢散去,沒有幾個人過來問豬價錢,水保耕有些著急,心想,今天要是賣不出去,就這樣拉回家實在太費勁,再說大肥豬受到驚嚇,拉回去不好好吃食,不但不長肉還要掉膘。不能就這麼拉回去,就是等到明天,也要買掉。大嫂說了,買豬前喂完洋芋,還要喝清水。豬不能鬆開,綁在車上不好吞咽,有人問價不好意思喂,這如何是好。水保耕轉圈想著喂豬的法兒。
“你轉啥呀,我的頭都轉暈了,快坐下歇會吧。”猴子看他轉來轉去,不曉得他想什麼,有些不耐煩,讓他坐下來歇息。
水保耕從袋子裏取出一個洋芋,小心的放到豬嘴巴跟前,大肥豬張開嘴巴,吞進去嚼兩下咽進肚裏,看樣子大肥豬真是有點餓了,不能這樣缺斤少兩的賤賣。他站在車把前,一個接一個往豬嘴裏喂洋芋,又叫猴子幫忙搬正豬頭,往嘴裏倒涼水,半塑料桶涼水就這樣罐進肚裏。水保耕覺得有點困,三人坐在牆角陰涼處歇息,忽聽得有人大喊:“喂,這是誰家的豬?”水保耕抬頭一看,隻見來人頭戴黃軍帽,身穿藍色新衣服,腳蹬退了色的黃膠鞋,不像是來買豬的客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