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秀珍放下沒吃幹淨的肉骨頭,從鍋裏撈了兩塊不帶骨頭的軟肉放進碗裏,撤了點鹹鹽和花椒。二蛋還在睡覺,沒有聽到吃肉的聲響。龔秀珍輕輕拍拍二蛋的頭:“二蛋,快起來吃肉肉。”
二蛋翻身爬起,用髒黑的小手揉了揉粘連的眼皮,仰起頭,用力的眨了眨,看到眼前香噴噴冒著熱氣的瘦肉,抓起來就吃。龔秀珍望著可憐的孩子,歎氣道:“唉,我命苦的娃呀,這苦日子啥時候熬到頭啊!”
三天年,龔秀珍都計劃好了,大年初一、初二中午吃肉粉湯泡饃,晚上吃兩頓哨子麵,初三晚上收拾剩下的碎麵條,這個年就算過去了。
農村人窮,習俗也怪,平時走親戚不算走,過年才算走親戚。親戚離得再近,平時走得再勤,過年這幾天,還得提著餅幹點心互相串門,拜拜年,燒柱香,給老祖宗磕個頭,說幾句恭喜話,吃兩頓肉菜,敬兩杯小酒,就算把年拜了。這就是他們常說的:“親戚親戚,越走越親。”可謂是一日三次,隔河相望問長短;三年不往,對麵相見寒暄無。
拜年不限時間,正月十五以前都不算晚。三天年過後,大人去親戚家拜年,娃娃們白天看戲,晚上看秧歌,這是孩子們最開心的事。拜年有成群結隊一塊去的,有看戲看秧歌順路去的,有結婚辦喜事搭便車去的,不管是窮親戚富親戚,近親戚遠親戚,有錢沒錢拜個窮年,隻要去了就高興,說明你心中記著他,他也會惦記你。春節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節日,是增進左鄰右舍、親朋好友感情的橋梁。
每年的農閑季節,沒有什麼文化娛樂的陽山大隊,都要挑選五六十個農民排練秦腔。秦腔是農民最喜歡的劇目。高興唱,苦悶唱,田間地頭唱,聚在一起唱,放牛放羊唱,山坡上吼秦腔是釋放壓抑心情的最好方式,也有青年男女編幾句詞兒表達愛戀的。
陽山大隊唱秦腔有些年頭了,培養了一批經得住餓、受得了凍、吃得了苦的鐵杆演員,不管再苦再累,隻要說唱戲就來精神。今年排練了五台戲,鍘美案是每年必唱的劇目。正月初五唱大戲,看戲的人從四鄉八裏向陽山大隊聚攏。大隊的戲樓是社員們捐椽捐瓦新蓋的,方圓幾十裏算得上是氣派的大戲台。
蛋兒跟幾個同學跑了,二蛋沒人管,自然是去不了,也沒有人想起他,像是這個世上沒有他這個人。水保田不喜歡看戲,想帶水保耕、水保柱、水保貴幾個弟弟去二十裏外的水保地家拜年。三蛋、四蛋叫嚷著要去看戲,水大爺趕上羊群,要帶三蛋、四蛋去龍尾山看戲,高興的直拍手。
大隊的戲台就在龍尾山山腳下,幾十個大人小孩趕著羊群來到龍尾山,羊群白花花紮滿了半個山坡,足有四五百隻。看戲的人群從四麵八方湧進戲園子。看戲的院子是學校的大*場,四周是土牆,戲台就在*場的西半頭,戲園裏能容納幾百人。
鑼鼓聲從高音喇叭傳向八方。戲台告示欄貼出的戲名是《轅門斬子》,就是楊六朗在轅門外斬兒子楊宗保那場戲,這是一出大戲,冬天新排的,幾個六十多歲的老演員上陣,戲台下擠滿了人,黑壓壓一片,像水浪一般潮起潮落,遙來晃去,戲台有些顫動。人群裏推擠吆喝的都是唯恐天下不亂的小混混,有搶占有利地形的,有混水摸魚故意搗亂的,有擠到大姑娘跟前想占便宜的,喊叫聲,吆喝聲,鑼鼓聲,唱戲聲此起彼伏。
台下觀眾伸長脖子往上看,台上敲鑼打鼓唱戲的演員低頭朝下看,有時敲錯鼓點、拉錯腔調,唱錯詞兒,自個兒都不知道。唱戲的武生演員想做幾個精彩的武打動作,就是不給鼓點,沒有鑼聲,兩隻眼睛盯著鑼鼓手,急得直跺腳,實在沒辦法,突然“喂”一聲叫起了板腔。坐在前台拉二胡板胡的老把式沒弄明白是咋回事,聽到叫板聲,頭也不回的拉起了苦音慢板。台上東拉西唱,台下南推北搡,人頭攢動,前擁後擠,波浪翻滾,噪音如潮,想出的出不來,想進的進不去,一會兒滾向東,一會兒波向西,一會兒倒向後,一會兒推向前。中老年人蹲在牆根邊,三人一撮,五人一團,一邊卷旱煙,一邊談論楊六朗在轅門外斬殺兒子楊宗保,穆桂英打公救夫的故事。幾個零星的小商販或提著竹籃或抱隻箱子,拿出自家舍不得吃的凍蘋果、生葵花,二分錢一個,三分錢一包的叫買,也有從遠地方趕場子買冰糖葫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