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一天,王城的使者來到,說查何烈妻族所在的撒溫部,聯合查何烈治下其他幾個部族謀反。
外公年高多病,讓右律王帶兵征討。
蕭辰得到這個消息,立刻作出決定,“可以將凶信告訴舒雅了。”
那晚,他將我帶到娘親的寢帳。
他先把色目國內目前的危情告訴娘親。
娘親頓時憂心如焚,要求立刻啟程,幫助外公平叛。
接著,蕭辰說出了爹爹的死訊。
長大以後,我才明白了蕭辰這樣做的用意。
但是當時,我隻覺得娘親無情。
死了夫君,居然能那麼快地振作起來,帶著箭傷,開始奔走於各個牧場,動員我爹治下的那些部族起兵。
今天在渾脫草場的動員演講,娘親一如既往地大獲成功。
牧民們呼聲震天,響應如雷。
一匹白馬牽上來,娘親拔出腰刀,揮刀劃過一道淩厲的圓弧,落日紅光般的鮮血,從馬匹斷掉的大動脈,噴湧而出。
哈吉在旁邊用銅盆接了馬血,將咕嘟咕嘟冒著血泡的馬血,端到娘親麵前。
娘親伸手浸進滿滿一盆馬血中,將冒著熱氣的鮮血,塗抹在嘴唇上。
她的雙唇頓時鮮豔如火,映襯著嫣紅的長裙,整個人變得像盛開的曼殊沙華,絕美、妖異、淒豔,動人心魄。
牧民們都被這樣的美所震懾,紛紛表示擁護。哈吉端著銅盆走下來,但凡可以從軍的青壯年們,都在自己的唇上塗上馬血。
動員大會結束之後,娘親才慢慢地走向我們。
在我和蕭辰之間坐下,她的側臉襯在烏雲滾滾的背景裏,馬血在她唇上凝了一層濃豔。
“你……離開朝中這麼久,真的沒問題?”娘親問蕭辰。
“不會有事,朕幫你平亂之後再回去。”蕭辰說,淡淡的語氣,卻讓娘親眼底湧上一層水霧。
這時,剛才堆積在天邊的烏雲,逐漸往蒼穹頂上翻滾,慢慢地,黑沉沉的烏雲覆蓋了整個草原。
狂風大作,夾著沙土呼嘯著撲向一頂頂的帳篷。
天上電閃雷鳴,牧民們慌亂地將牛羊趕進牲口圈。
女人們拉開氈房的門,召喚著草原上奔跑玩耍的孩子。
然而,坐在我左右兩邊的父母,卻沒有要站起身躲雨的意思。
他們不動,我也不敢動。
氣氛很怪異。
豆大的雨點終於劈啪劈啪打下來。
娘親這才開口說話,“你先帶暉兒去躲雨,我想一個人再坐一會。”
蕭辰沉默片刻,拉著我起身,離開之前,他回頭低沉地說,“不管怎樣,舒雅,生辰快樂!記住,你還有兒子,父汗,和……我。”
我頓時恍然大悟,今日是娘親與爹爹共同的生辰!
難怪,難怪!
蕭辰想給娘親生辰祝福,但是又怕勾起娘親的痛苦。
娘親埋頭在裙幅裏,沒有搭理蕭辰。
蕭辰也不再多說,帶著我走下草坡。
豆大的雨點已經變成了瓢潑大雨,蕭辰抱起我,飛奔跑入我們的帳篷。
帳篷裏一片昏暗,油燈在狂風中拚命搖晃,繚亂的光影在帳中如黑色的蛇亂舞。
我在女奴伺候下換掉濕透的衣衫,然後我走到帳篷門口。
外麵變得像夜晚一樣漆黑,大雨在空曠的大草原上打起一陣陣白霧。成百上千條細小的水流,正疾速往低處流去。
每當閃電掠過,遠處的草坡上,娘親獨坐的身影,就突然顯現出來。
從這裏看過去,她的身影那麼小,那麼無助,那麼悲傷,幾乎要淹沒在滔天的暴雨中。
我的心像被鞭子抽打一般,一陣陣劇痛。
直到這一刻,我才知道自己誤解娘親了。
這時,幾個胡力郭慌亂地闖進帳中,對蕭辰說,“公主不肯去躲雨,你去勸勸她吧,你的話她總是聽的。”
蕭辰搖頭,眼底凝聚了濃重的悲憫,然而也散發出一股奇異的堅冷,“不,你們別去打擾她。她把悲傷壓得太深了,讓她在那裏釋放一下。”
“可是……這樣的雷雨,是會劈死人的啊……”哈吉還是擔心。
“不用擔心。”蕭辰搖頭,眸中隱隱流動異彩,“你們的公主命格極硬,豈會折於一場雷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