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裏的土一鏟子一鏟子被拋出來,時不時還能看見一兩塊顏色極深的的塊狀物。鶴嘴鋤突然挖到了石頭,發出一聲“當”的悶響。一聽到這聲音,我不由得打了個冷顫,隨後心裏一陣發毛。
與我同站在枯樹下的延舅鄙夷地瞅了我一眼:“瞧你小子這點出息,螺還沒見到就慫成這個傻樣,不行趕緊回去,別在這裏丟人現眼。”
“看到那些黑色的土疙瘩沒,搞不好螺已經跑嘍。”延舅邊滑模著自己的絡腮胡,邊用略帶哄騙的語氣繼續說,“死螺變活螺,知道這裏麵的名堂嗎,啊?”
“鬼螺……延舅,別嚇我。”我的背脊陣陣發涼,一直涼進胸腔裏。
“出息,活螺沒見過?”
我一臉木訥地看著坑裏上上下下的鐵鏟和飛灑的泥土,腦袋裏卻空空的,我害怕等會兒下麵真挖出什麼不得了的東西,我會哭出來。
延舅見我已經嚇呆了,冷笑一聲:“鬼螺都已經爛的差不多了,蹦躂不了多高。活螺才難收拾,知道為什麼嗎?”
“不知道……”
“哎!你這個兔崽子怎麼啥都不知道,這一年的跟班怎麼跟的!”延舅對著我的後腦勺來了一巴掌,像往常一樣架勢凶,力氣小,不疼不癢。“你給我記住嘍!幹我們這一行的不怕死,怕的是活。”他接著說,“一活勝百死……”
“活螺抵百人……”我搶過延舅的話頭說道。這些他時常掛在嘴邊的經驗感悟,其實我早已爛熟於心。不想回答他是因為我的內心深處依舊抵觸、厭惡和害怕這一行。
片刻後,掘墓人招手示意墳已挖得差不多了,延舅這才點燃一根煙,雙手插褲兜走到坑邊。他蹲在坑邊,將一塊黑色的土疙瘩捏碎,然後拿到鼻前嗅了嗅。
延舅大概以為我緊跟在他身後,在坑邊自言自語了一通後卻發現我還站在枯樹下,於是他氣急敗壞地將手中碎土砸向我,並低吼道:“還愣著幹嗎,還不趕緊給老子過來!”
“哦……”我戴上口罩和手套,畏畏縮縮地向墳坑走去。
來到坑邊,我看見坑裏還有一位掘墓人,他正拿著大鐵鏟,謹慎而又熟練地產走棺材上的泥土,並將產下的泥土倒進編織袋內。
“延舅,這蓋棺土要留著?”我緊盯著延舅的側臉問。
他猛吸一口煙,隨手將煙頭丟得老遠:“留。”
一聽他說留,我心裏咯噔一下,腿瞬間也軟了,“下麵該不會真是個鬼螺吧……我們這次可是空手來的。”我慌張地說道。
“你小子又慫了,啊?”延舅跳進坑裏,用腳尖踢著棺材上鏽跡斑斑的鐵鏈說,“看到沒,這麼粗的鏈子,你說這下麵會是什麼玩意兒。”
看著延舅嚴肅的神情,還有那雙冒著寒光的眸子,我知道他不是在說笑。
空曠的山頭除了些風化的岩石和黃土外,就隻有那顆已不知枯死多久的杏樹。天不是很藍,但一絲雲彩也沒有,晴朗得出奇。晃眼的陽光毫無遮攔地壓在我們每一個人的身上,感覺像是有人坐在後背上……
恍惚間,汗水已濕透了我的後背,豆大的汗珠從兩鬢不斷往下淌。反觀坑裏的延舅,他身上完全不見汗痕,甚至在某一個瞬間,我似乎還看到他嘴裏冒出一縷白氣。
“宋凡,手裏的家夥握緊了,要是裏麵是活的,你跳下來給它一鏟子。”我咽了一口唾沫,緊緊握著手裏的鐵鏟,延舅見我有些慌神,繼續說,“你小子可要給我走點心啊!”
說實話,我現在非常,極其後悔來到這裏。不僅是這一次,每次導魂我都會後悔,害怕,甚至還有點惱火。
棺材上生鏽的鐵鏈很容易就被鉗斷了,延舅手裏拿著玉石蒜,口裏念著導勸語:“萬物陰陽生,陰陽萬物死……陽生,陰滅,寰宇蒼穹萬古輪回。靈生而不滅,則萬物滅,魂留而不往,則陰無往,陽無往,天人無往……”
一小段導勸語念完,掘墓人開始啟棺,沒有絲毫的猶豫和畏怯,這些常年與死人打交道,與我們打交道的活人幹這些事就像走路一樣簡單。
棺材是木製的,木材看起來也還不錯,幽幽的黑光依舊瘮人。他們開始起釘,一般來說鎮棺釘隻有七顆,但這副棺足足釘了一圈。
加上之前捆綁在棺材上的鐵鏈,估計死者在下葬前已經出現了異常……
這些釘子受過潮,幾乎都鏽住了,他們廢了好一番功夫才把棺蓋移開。
棺材被打開,一股屍臭迎麵而來,這種惡臭不是臭鼻子,而是臭腦子,讓人頭疼,全身本能的繃緊起來。
“唔!”屍臭讓我全是一陣痙攣,差點吐了出來,連掘墓人也爬出坑來。
“宋凡!”延舅背對著我揮手,“下來!”
我一手捂著鼻子,一手拿著鐵鍬,遲遲不肯下去。“站上麵不行嗎……”我抱著僥幸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