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揚在半空的手已經有些酸麻,鉛灰的氣味雜在悶熱的空氣中,刺激著鼻腔。一支12B的鉛筆從手中滑落,“啪”一聲掉在地上,筆頭斷成了兩節,安靜的躺在許忘腳邊。

她抬起頭,視線撞進男人深沉的眼裏,心髒咯噔一顫。

沉默對峙了數十秒,她才緩慢意識到自己的所作所為——她闖禍了。向來倔強的她此刻安安靜靜,神情漠然,好像剛剛擅自改畫的人根本不是她。

男人的聲音又低沉了幾分:“誰允許你擅自動這幅畫的?”

心跳聲逐漸放大,她感覺到額上溢出了冷汗,喉嚨始終發不出聲音。

氣氛再一次凝結,彼此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半小時前——

在高樓大廈鱗次櫛比的街道邊,許忘被出租車司機趕了下來,原因是沒有帶足夠多的零錢,於是掏出銀行卡給司機大叔,大叔深覺被她羞辱了,強硬的板著臉吐出兩個字:下車。

許忘腆著臉給了司機大叔一個抱歉和哀求的眼神,希望博得大叔的惻隱之心,但大叔遠不及表麵慈眉善目,一記冷眼後升上了車窗,車屁股吐出一股濃煙後便絕塵而去了。

許忘的小心髒當即被潑了一盆冷水,隻好自認倒黴的拖著行李,背著隻矮一個腦袋的畫具匆匆逃離了馬路。

據報道說,今年氣溫反常將成為史上最熱的一年,一向是人民百姓避暑不二之選的烏斯城也迎來了百年難得一遇的炎熱,黑色大皮箱的輪子在花崗岩磚上摩擦前行,寥寥幾人的街上,一隻落寞的小烏龜正頂著滿頭大汗沿街邊的店麵走,借著從罅隙中散出來的冷氣給自己降溫。

隻要一想起離開家前齊明慷慨解囊塞了五十塊錢給自己,拍著胸脯信誓旦旦的說在烏斯城坐出租付五十塊還能找回兩瓶可樂錢,許忘這氣就不打一處來。

大概走了十來分鍾才看見一家銀行,在裏麵蹭了會兒空調,從ATM機裏取了兩百塊後又重新攔了輛出租車,總算是成功抵達了TCCE美術學院。

還有五天才開學,這幾天TCCE隻開放了新生作品展會場,許忘照著路標牌向會場走去。

TCCE曆年來都要辦新生作品展,省前十名市前十名以及各大名校推選作品和考試最佳作品,在會場長廊的牆壁上一覽無遺。

許忘用手機拍下自己作品的照片傳給了遠在老家的許父,食指沿著刻有TCCE的凹縫滑下來,一時間感覺這些年的櫛風沐雨都煙消雲散,剩下的,隻有自己的一腔熱忱和夢想。

一年的複讀,365個日夜的付出,偶像,爸,我沒有辜負你們的期望,我考上了。

醞釀著的勵誌氛圍被腳下‘哐’的一聲打破,在昏暗空幽的會場裏格外響亮,許忘倒吸一口涼氣,僵著身子低頭看去,原來隻是個畫板。

昏黃的壁燈打在畫板的素描紙上,線條柔和飄逸,層次涇渭分明。許忘蹲下來,畫麵裏有一抹人影立在山的尖錐上,仿佛即將墜入深不可測的黑暗之中。短短幾十秒的時間,她的心和這幅畫產生了強烈的共鳴,那種感覺就好像在茫茫宇宙中遇到了另一個自己。

而後她發現左上角的灰色背景沒有深入,缺乏了與整幅畫相呼應的沉鬱感,慣性般的掏出筆來,用無名指的指腹擦拭著陰影,正投入其中的時候,一抹清冽的聲音由遠及近,速度很快,緊接著,右手手腕被鉗製住,揚在了半空。

“你在幹什麼?”

昏黃的燈光下,男人的臉罩在半灰半明之間,微卷的頭發漆黑幹淨,烏黑的眼裏隻有她故作鎮定的神情。他的右眼角處有一顆細小的黑痣,以這樣的距離可以看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