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江的手指離開了酒杯,他的指頭空撚著,羅奇注意到他的神色變的嚴肅了,神情看起來有些遊離。
黎緒對他的對抗情緒視而不見,“人類的科學大都沒什麼可取之處,隻有生物學值得注意。他們提出了一個觀點,如果一個生物種群的數量過少,就會不可避免地產生衰退。”
羅奇突然明白過來黎緒在說什麼了,也明白了麻江為什麼變得這麼僵硬和不隨和。氣憤之下,羅奇脫口而出,“那你是什麼意思?你覺得法師們應該離開人類社會,找一個閉塞的小村子,大家一起上炕生孩子?這些陳詞濫調現在還有人說啊?”
黎緒失手丟掉了手裏的鈞瓷酒盞,小碗形的酒盞斜磕在桌麵上,打著滾滑出去,殘酒淋淋漓漓地灑了一桌子。
麻江愣住了,大概沒想到羅奇這麼敢說,他剛才都以為羅奇已經睡著了。
羅奇一怔,對自己的殺傷力有點困惑……想不到人年紀大了這麼不經說,他不過就是激烈一點地表達了不同意見。
黎緒沒有在乎狼藉的桌麵,他的目光向羅奇沉甸甸地壓了過去,羅奇本能地別開了目光,雖然他滿心的不服氣,可是本質上他不是個能跟長輩對著叫板的人,剛才是一時氣憤衝口而出。
“不好意思。”黎緒慢慢地說道。
羅奇一點也沒覺出來他不好意思,一絲熟悉的傲慢正從他的眉眼唇角逐漸清晰地流露出來。倏忽之間羅奇的意識自動識別出黎緒剛才的失態是怎麼回事,雖然他還沒有想清楚,但熟悉的羞恥竄了出來,燒熱了他的腦門,他不知不覺坐直了脊背,耳畔轟鳴起來,本能地抗拒黎緒馬上要說破的事。
可惜他總是準備不好接受羞辱,盡管他的耳朵雖然充滿了蜂鳴聲,他還是聽清了黎緒後麵的話,“你連一點氣息都沒有,所以我一直沒發現你坐在那兒,對不住了。”
羅奇的嗓子仿佛粘在了一起。
“你真的是法師嗎?”黎緒疑惑卻嚴厲地問道。
“嗬嗬嗬,”麻江插了進來,臉色也有些不好看,“別,黎先生,這是怎麼說?”
羅奇胸口翻騰,還能分出精神來領會麻江的意思,跟人類生活在一起是一回事,把人類帶進法師的圈子是另一回事,麻江擔不起這個罪名。
黎緒瞥了麻江一眼,謙遜地笑了笑,“誤會了,我沒有那個意思。隻不過他身上沒有半點魔法的痕跡,所以我猜他很少使用魔法,可是從來也沒有法師能忍住不用自己的力量。所以我很好奇,這才忍不住問一問。”
麻江放下了酒杯,尋思了一下,客氣地笑了笑,目光落在羅奇身上。大約是表示他是站在羅奇這邊的,如果羅奇打算回敬點什麼,他完全可以理解。
羅奇卻懶得真的去理論什麼,這種事在他的生活裏發生了太多次,多到已經讓他覺得有些疲憊了。他隻是覺得眼前的情景熟悉得奇怪,仿佛不久之前他曾經在哪經曆過。他的視線無意地落在那隻扣翻在桌麵上的鈞窯酒盞上,那東西看上去跟喝茶的很像,他不久之前跟杜正一喝過幾次茶了。突然之間,他恍然大悟,震驚地望著黎緒。就在幾天以前,在學校附近的茶館,這塊大陸上最了不起的法師裴樞,他第一次走到自己桌邊坐下的時候,眼裏也是隻有杜正一。
這番對比讓他猜想到像裴樞那樣的法師並不是用眼睛來看待這個世界的,他們一定是習慣了觀察能量,杜正一也有這個趨勢。如果打個直觀的比方的話,他們習慣性看到的是能量視圖,好比人類使用的紅外線視圖。在大法師的“紅外視圖”裏,他就像一個不帶熱輻射的屍體,跟環境融為了一體。
換句話說,羅奇在大法師的視野裏,是不存在的。
他抬起頭望向那個文質彬彬的陌生男人。真有意思,他走進這間酒吧,一眼就看中了麻江,還滿口謊話地說感覺到的僅僅是麻江施法之後留下的痕跡。
男人垂著眼睛,也看著他,目光猶如芒刺。羅奇隻不過是個剛過二十歲的年輕人,在一個小時之前還與他沒有半毛錢交情,到此為止也不過是一句話的冒犯,他一個幾十歲了的文明人,卻隱約流露出恨不得追打小孩子的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