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稱我為鏡婆。
隻因我有一麵鏡子,一麵能看透世人前世後生的鏡子——守望鏡。
我是個沒有前世與後生的人,我的生命隻有一次,死後不會進入冥界輪回,隻會魂飛魄散,歸於萬物,世間一切關於我的痕跡皆會消散不複,可惜我鏡婆自萬物之中生出,不出意外的話,我擁有無盡的生命。
於是乎,在我守護了這麵守望鏡的萬年以來,我每每用這麵守望鏡來窺視自己的後生,鏡中卻始終隻有一片虛無。
每每看,每每如此。
身後傳來腳步聲,隨即就是房門被推開的聲音,一陣濃醇的酒香隨之傳來。
我深吸兩口那酒香,抬頭笑盈盈的看向站在門口背光而立的男子,彼其之子,美無度。
來人高挑秀雅的身材,一身青色長袍,長袍上繡著緋色雲紋,互相交錯於衣擺處,緋色的滾邊滿布衣沿,袍內露出赤色鏤空芙蓉花的鑲邊,腰佩著一根朱色腰帶,墨色發絲由一根青色絲帶鬆鬆垮垮綰在腦後半搭在肩上,眉似遠山之黛,唇似三月桃花,媚然雙眼似笑非笑的看著我帶著三分輕佻,懶懶的斜倚著門框,我卻明顯看出他有一隻腿略不自然的立著,右手提著兩壇散著酒香的美酒,還朝我舉了舉,開口道:“今兒個我找那月老要來兩壺月懸酒,不知阿離可賞臉陪我喝上兩杯?”
我好笑的一挑眉,收起那巴掌大的守望鏡就把那青衣男子往外推,他踉踉蹌蹌的隨我推著他走,我道:“這麼好心?知我嗜酒還特地去那臭脾氣的月老那幫我要來這麼珍貴的月懸酒?”
那男子似笑非笑似啼非啼的看著我,我把他推到院中的石桌石椅處坐好了才伸手找他討酒喝。
他拿眼睨我,卻也直接讓了一壇給我,將自己的一壇抱至懷中,直勾勾的盯著我。
我笑著看他,順手接過酒打開封布大口大口的灌,月懸酒委實香,不愧為天上地下難求的美酒之一,剛牛飲了一口,唇齒留香,香氣濃厚馥鬱,回憶無窮,悠久綿長,香韻獨特。
我喝的過癮,那頭的不勝春卻隻是抱著酒壇看著我喝。
他道:“你方才又在看守望鏡?”
我微愣,酒水順著嗓子流下,含糊答道,“恩。”
他眼含憐憫的看著我:“幾萬年了,放過自己吧。”
我眨了眨幹澀的眼,口中飲酒動作不停,手把酒壇再拿的高一些,酒水直撲我滿臉,蓋過掩過眼角的濕意,口中喃喃道:“等不到,也不甘遺忘,又何況已等來他四萬年了,早就習慣了在他府邸中等待他的歸來,習慣還真是可怕呀……”
不勝春沉默了一下,隨即笑了一聲,舉起酒壇“咕咚咕咚”就是兩大口,他笑的花明柳媚道:“哈哈哈哈!醉笑陪公三萬場!痛快!痛快!”
我閉上苦澀的直掉眼淚的雙眼,沉默著喝著月懸酒,一口一口,香醇的酒,卻隻剩苦澀。
不用訴離殤,痛飲從來別有腸。
顧君,我累了,等了你四萬年,你卻再也不會回來了。
我隔著朦朧的眼看不勝春,看他陪著我不住的灌酒,再不住被酒嗆的臉通紅,一聲一聲的咳嗽,蒼老而遙遠,似遠古的陳鍾被敲響。
回憶湧起,手一脫力,再也握不住那沉重的酒壇,然後酒壇跌落於地,“咣當”一聲碎了一地,就像那過往,逝去再也回不來。
酒水濺了我一身,不勝春急忙放下酒壇,遞給我一方錦帕,我失神的接過,終嗚咽出聲。
不勝春坐在隔我一個石桌的位置上看著我。
我雙手捂著眼,無力的靠在椅背上也沉默著。可卻有那麼幾顆眼淚,透過指縫滑過手背滴落到地上開出一朵朵綻開的水花。
不勝春開口道,聲音輕柔且緩慢:“如果他再也回不來了,你也要在他府邸中一直等下去嗎?”
我用帕子擦了擦濕潤的眼角,吸了吸鼻子,才啞著聲音道:“要等的,他總有一天會回來的,我相信。”我看著不勝春因嗆到了酒而咳的通紅的臉淡淡輕笑。
他沉默的看著我,複而自嘲一笑:“你原本不愛喝酒的……”
我看向石桌旁那棵蒼老的菩提樹,含糊不清的道:“人啊,都是會變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