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遐也在看著她,那是一抹複雜的,難以言喻的目光,既有欣慰,也有落寞。
薄熒接到捧花的喜悅心情漸漸沉了下去,她的喉嚨緊了緊,想要說什麼,最後卻一個字也沒能說出來。
她喜歡他,並且明確地感覺到,自己正在越來越喜歡他。但越是靠近那條喜歡和愛的分界線,她就越是恐懼,因為她正在努力地嚐試去愛一個人,對她而言,這是一種陌生且危險的行動,而她伸出的手卻被一道看不見的透明玻璃給阻擋了,程遐就在玻璃另一麵溫柔注視著她……僅僅隻是溫柔地注視。
他可以牽著她的手一同在喧鬧的希爾皮絲集市挑選剛剛采摘下來的飽滿鮮紅的聖女果,可以目光柔和地看著她教鄰居的小女兒彈奏鋼琴,他的眼神在望著她的時候總是溫柔又纏綿,仿佛世上最深情的目光。而他的手總是牽著薄熒,即是牽引,也是製止的鎖鏈。除了戶海慈善晚會上那個由薄熒主導的粗暴的吻以外,兩人之間相敬如賓,即使偶有情難自禁的親吻,程遐也是克製隱忍的,一觸即離,就像是在躲避著什麼似的,絕不停留。
他們是友人嗎?不是。
他們是愛人嗎?不是。
在薄熒沉浸於編織製裁的大網時,她忽略了程遐種種細微的變化,當她終於將目光轉回身邊人的時候,對方已經變得陌生了,他們之間的關係在徹底明朗之間再次蒙上了晦暗不明的陰影,重歸寂靜。程遐的目光依舊溫柔注視著她,腳步卻逐漸後退了,他的手依舊牽著她,兩人的心靈卻越離越遠。現在的他們,不是友人,不是愛人,曾經那麼熟悉,現在卻那麼陌生。
“你在想什麼?”薄熒忍不住問。
程遐眼裏那抹落寞和哀色就像是她的錯覺一樣,在她開口的瞬間消失得幹幹淨淨。
他的唇角難以察覺地揚了揚,柔聲說:“我在想,你穿上婚紗的那一天,一定也很美。”
這是一句單純的讚美,因為太過單純、太過理智、太過置身事外,所以薄熒的心裏反而湧起一抹難過,她本該早一些發現,這些似是而非的話語,這些既溫柔又冷漠的話語,每一個字都象征著他一步步的逐漸遠離
“那一天,沒有你嗎?”她想這麼問,但最終她默默地握緊了程遐的手,沒有說話。
婚禮在滿場歡呼聲中結束了,薄熒單手抱著捧花,裝作無事的樣子一邊道謝一邊微笑,好不容易走出人群,繼續沿著前途未知的青石小路向前走去。
青石小路最終通向的是一片安靜的海灘,在逐漸遠離人群的這個過程中,兩人誰都沒有說話。
隨著波浪聲越來越近,程遐先一步停下了腳步。
“回去吧。”他輕聲說,目光裏帶著一絲擔憂。
在片刻的沉默後,薄熒開口道:“沒關係。”
她鬆開程遐的手,朝潮來潮去的海岸線走去,身後安靜了兩秒,然後響起了程遐的腳步聲。
在薄熒的腳尖隻差一點就踩入潮水的時候,程遐從身後拉住了她,她沒有回頭,腳步卻停了下來。
薄熒的目光定定地望著海天一線處瑰麗輝煌的夕陽,凝視著那投在海麵上的閃亮的、鮮豔的橘紅色鱗片,半晌後,癡癡道:“……真美啊。”
並排站在薄熒身邊的程遐從她臉上移開目光,跟著看向那片五光十色的景象,絢麗的晚霞映在他沉靜平和的眼裏,在眼波中折射出粼粼波光:“……是啊。”
在程遐看著夕陽的時候,薄熒側過頭聚精會神地看著他,他就像是一顆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鑽石,對窮盡一生也不能從那個冬天裏走出的薄熒而言,有著非同尋常的吸引力,就像是被風雨打折了翅膀的鳥仰望在蒼穹中展翅翱翔的同類一樣,薄熒對他的感情裏除了男女之間的喜歡之外,還有一種敗者對勝者天然的敬畏和憧憬。
“我現在很幸福。”她忽然說。
即使一切源於惡魔的魔力,即使這是一場建立在虛假之上的美夢,薄熒依然希望這場夢永遠不要結束。
程遐轉過頭,看見的就是薄熒在夕陽下耀眼的側臉,鹹濕的海風吹起她的長發,掩映著她凝白緊致的下頜和纖長脆弱的脖頸,在象征著終結和腐朽的夕陽下,薄熒越發美得觸目驚心。她的美麗不僅來自那世間罕有的美貌,那股縈繞在她身上的“自毀氣息”才是將她與其他美貌女人分開的根本,有些人的命運是天使用小銀錘鍛造出來的,有些人的命運是魔鬼用斧頭砍出來的,薄熒的身後就是殘酷但壯麗的紅色煉獄,她在熊熊燃燒的厲火中黑發飄舞,露著迷途少女的脆弱目光,仿佛在告訴每一個注視著她的人:“請幫幫我,請你向我伸出援手”,她的美是脆弱絕望的美,就像陽光下的泡沫,亦或曇花凋謝前的那一刹那,正是這種美,不斷給她帶來不幸,就像一個懷抱寶藏卻沒有保護能力的小孩,挑逗著世人靈魂裏最邪惡的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