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 序
三四十年前的中國,詩歌是可以當作一種信仰的。我就是這樣一個信仰者,通過詩歌表達時代的焦渴與灼思,並因此而遭遇自然生命和社會生命的死亡之禍。當上個世紀春氣初開的時候,在 《 詩刊 》 《 人民文學 》 《 中國文學 》( 英、 法文版 ) 這些中國詩歌的至聖殿堂,我的詩歌也曾偶和北島、顧城、舒婷這些必在中國詩歌天空上留下名字的詩人們的詩歌有所交集,但在那次生命的社會性死亡之後,它們擺不脫自然殞落的命運——我的詩對地上的生活關注太多,又缺乏語言的輕靈和巧繞,於是便隻好遁世,結扉深山,鬱鬱而歌!
詩是什麼?詩的語言是什麼?詩是生活的逃避,還是積極參與?詩應溫婉、敦厚,還是“我是劍,我是火焰”?涉詩將五十年,生命曆經須髯之變,結論是不可以一己之私而廢公好,如菩薩殿裏的眾仙,慈於眉者、跋於足者,皆屬之於無邊如來。
這既是我不作形式精煉的推遁之辭,也是我對後來詩歌的忠誠建言。我們目下的詩歌似乎在六朝文衰之後,須知“氣盛則言之短長與聲之高下者皆宜”,“不平則鳴”仍是詩的規律,象牙塔裏可以雕琢美文,但不是迸發電光石火的地方——詩人還是應到山野裏去,或到市俚之中,不惜電觸雷劈,不惜聞粗人們的呼吸,幽雅也是可以的,但必須貼緊生活的地麵。總以為,哀哀騷人,卻沒有獨幽騷人,屈原披荔帶蘿的蘭草之下,那牽動心懷的還是他的沉淪故國!
電腦與網絡帶來了文化方式的巨變,詩歌之瘖,莫可獨怨於時代,也當檢之於自身!
一個偶然的機緣巧合,我將半個世紀的詩歌結集起來,付於出版,做人生的交待。草木秋凋,或肥於土,或沃於鄰,雖有敝帚自珍之嫌,卻是合乎自然,也益於自然的。
這本詩集所錄之詩,有近年的創造,更多卻是曆史的鉤沉。曆史蒼茫,星空遙遠。世事曆得久了,看年輕時的足跡,卻也若看先人的行狀,有“前不見古人”的陳子之慨,唯其渺渺略可尋索而已。我們曾經的曆史,是臧克家 《 春鳥 》 之後,又曾經曆過春鳥感覺的曆史,“喉頭上鎖著鏈子,我的嗓子在痛苦地發癢”,以至於從匣屟中尋出這些詩來,若似古戰場考古,壯士楞楞,唯無那時代的環境相襯,生命之清淩芬芳失也。
詩集分為四個部分,除“墨雨如詩”錄我近期創作的一些詩外,其餘“遙遠的星空”三個部分,創作都在上世紀80年代中期以前。“北行雜拾”和“少年長矢”則真是古老土層下的挖掘,寫作及於“文革”年間和“文革”剛過,“解放思想”尚未成為口號的鬱悶之中。也望後之研究者借以知道,“‘文革’地下文學”是一廣義的概念,在張揚 《 第二次握手 》 之外,應有更為廣闊的民間意義!
是為序!
2014年9月19日夜於北京萬象新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