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驚夢(2 / 2)

“放我回去……”她喃喃道,捂住臉,痛苦而無聲地哭了起來。

“你叫歐諾?”

六年前,高大寂寞的白塔裏,那個白發柔順,衣袂飄搖的女祭司站在巨大的水晶球前。光線朦朧而夢幻,她的微笑遙遠而迷離。

歐諾怔了一會兒,應道:“是。阿諾見過祭司大人。”

“好孩子,你爹娘可會舍不得你?”

八歲的小女孩卻輕輕地低下頭去:“大人,阿諾的娘親已去世四年了。”

女祭司的睫毛輕輕一顫,伸出手來,背後水晶球裏光華流轉:“無礙,今後跟著我便好。”

歐諾靜靜地抬起頭,小小的女孩一雙眼睛烏黑透亮,清澈如四月的天。然後,她充滿信任地伸出了自己的手,放在了女祭司冰涼的手心裏。

烏海郡之居民被趕走,當地官員並不是不知道,而是他們覺得,隻是這一個小小的郡縣,攪不起多大的風波。但是近日連烏海郡周邊的幾個小縣都被那群似人非人的東西吞並了,古來便有“安土重遷”思想的人們奮起反抗,卻死的死傷的傷。

正當形勢雲波詭譎之際,朝上風雲突變,有接到緊急彙報的大臣忙提出這件事情,這件事才終於得到了朝廷的重視,立即下令派一支最精良的軍隊前去鎮壓。

就在這個緊要關頭,大祭司突然病倒了。

清秀的女子一夜之間變成了蒼白的老婦人,病懨懨地躺在床上,她用枯萎的手輕輕拂過歐諾有些擔憂和恐懼的雙眼,一陣淡淡的金光閃過:“阿諾,我給你智眼探尋的能力,現在就交給你一個任務,作為‘掌燈人’陪伴大軍一路向西,幫他們監控敵人的行動。”

歐諾問道:“祭司大人,敵人是什麼樣的人?”

“敵人……咳咳……他們,根本就不是人啊……”

“什麼?!”歐諾震驚地睜大了眼睛,而女祭司隻是垂眼繼續說道:“可惜我已垂垂老矣,不久將辭世,隻是始終放不下這大羽國的江山子民。這一去,怕是凶多吉少。”

病榻上衰老的婦人突然抬起眼,緊緊握住了她的手,認真而懇求地看向那個在床邊跪著服侍的十三歲女孩:“阿諾,無論盛衰興敗,一定要活下來。”

老人手心的溫度逐漸傳到了歐諾的手上。她的手劇烈地顫抖著。她從未想過要經曆一場連大祭司都沒有把握的戰爭,也從未想過大祭司會這樣囑咐自己……

女孩垂下頭:“祭司大人說笑了,為國為民,阿諾怎敢苟且偷生。”

“不……”女祭司悲傷地搖搖頭,繼而充滿希冀地望向她:“我已用這餘生靈氣占卜過,阿諾,隻要你在,大羽國的希望就在。”

餘生靈氣?!那麼祭司大人豈不是要……歐諾震驚而慌張地看著她,還未做出任何反應,病榻上的老婦人突然恢複了潔白光滑的美麗麵容,慢慢升起,直至懸浮在空中。

整個房間都變得一片朦朧。空中懸浮的白發女子一如既往地穿著素白長裙,身上卻多披了一件頗有靈氣的羽衣。她微閉著眼,周身是潔白的光芒,神聖不可侵犯。

歐諾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清靈的眸子裏盈滿了淚水——“祭司大人,您要走了麼?”

“阿諾。”在空中懸浮著的美麗女子輕輕睜開了眼,低頭溫柔而慈愛地看著她,就像五年前歐諾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一樣。

“這已是我的歸墟之日……切記我曾對你說過的話,一定要活下去。”

“不要!不要走!”歐諾猛地站起來,瘋狂地撲向那個逐漸透明的美麗女子,伸手想要抓住她消逝的生命。

“阿諾,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呀。”她溫柔的微笑越來越透明,身體逐漸消散成無數光點,彌漫在這蒼白的房間裏。歐諾伸出手來想去握住那些光點,可是它們卻從她的指縫裏流了出去。自從八歲入塔就再也沒有哭過的女孩,終於在此刻忍不住捂住臉,淚流滿麵。

她在塔裏生活了五年,這五年裏,幼年喪母的歐諾早已將祭司大人當做自己的生母,她給了一個孩子最溫柔的愛。

“娘親不要阿諾了,連您也不要阿諾了嗎……”

小小的孩子一個人站在空蕩蕩的房間裏,深深蹲了下去。淚水落在手心裏的那一刻,她卻突然感到手心裏一陣灼熱——攤開手心,那裏有一個金色的六芒星在緩緩旋轉,不斷散發著淡淡的溫度。

那是祭司大人握住她的手的時候,所留下的最後的東西。

歐諾十三歲時,奉命隨軍北上平定夜族之亂。烏海郡外圍,大軍交鋒,白骨滿原,血流成河。

歐諾被擄至夜族內部,戴上夜族人的麵具屈辱地生活下去。而這一次戊戟之戰的失敗,才引發了朝廷真正的恐慌。

可是接下去的整整一年,歐諾都沒有等到大軍的再次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