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羽國的祭司繼承人歐諾,就在她八歲時的這一天,進入祭司塔,潛心學習,與世隔絕。
眨眼間白駒過隙,不知不覺已過了半年。
“是中秋了。”
整日待在白塔裏的歐諾幾乎與世隔絕。也不知道是什麼時間,祭司大人突然幽幽地歎了一聲。
她方才恍然想起,原來已到中秋了。
中秋!一股濃濃的思念猛然自心底浮起。在寂寞的白塔裏,她潛心學著大祭司所能夠教給她的一切,幾乎忘了時間。而對於一個孩子,忽略真的是很容易的事情。忽略了遠在千裏之外的家鄉,忽略了獨自一人守著藥鋪的父親,忽略了離開她的白衣大俠,忽略了這麼多天來,月牙兒盛起天池的水,一點一點將自己盈滿,圓潤無缺。她皺皺眉,回想起以前無憂的中秋。曾經她躲在草垛旁看著漫天的星光,幻想著天宮中嫦娥和月兔嬉戲的模樣……那是沒有悲傷的孩子的想象,甚至連被罰砍樹的吳剛也是快樂的。
她回過神來,才發現祭司大人正在窗前寫著什麼。明亮的燈光照射著桌上的紙張,娟秀的水墨暈染在那一張精致的宣紙上:
“十輪霜影轉庭梧,此夕羈人獨向隅。
未必素娥無悵恨,玉蟾清冷桂花孤。”
仿佛察覺到小女孩好奇的目光,女祭司笑笑,擱下筆拉過了她:“認得這幾個字麼?”
“有幾個不認得。”歐諾清脆的聲音響起。
女祭司念了一遍,然後看著她說道:“這是一個叫‘晏殊’的人寫的詩,題目是《中秋月》。中秋在即,月光柔柔地落滿院中梧桐。在這中秋佳節,我卻流浪他鄉。嫦娥離開後羿飛到天上去,大約是會後悔的吧,因為那廣寒宮除了月兔和吳剛便空無一人,清清冷冷的……”她卻突然歎了口氣,“就像這座高大的白塔一樣。”
歐諾抬起頭,看見美麗的女祭司眼裏浮起一層隱約的霧氣。
“祭司大人……”
你悔麼?來到這個寂寞的高處,擁有了星光,也擁有了永恒的孤獨。你恨麼?恨你的上一任祭司選中了你,讓你從此遠離熟悉的那一片土地?
巨大的圓月懸在窗口上方,清亮的月光一瀉千裏,一高一矮兩個人,在窗前靜靜地站著。高聳著的潔淨的白塔,沉默而孤單地立在金碧輝煌的宮殿旁,立在這片廣闊的土地上。
未必素娥無悵恨,玉蟾清冷桂花孤。
夜已深,偌大的劍聖山莊在賞月結束後恢複了徹底的安靜。清冷的月光之下,後院裏盛開的桂花伸展著細細的腰肢,靜靜地散發著怡人的清香,溫和而低調。
一個白色的影子,在寬闊的庭院裏踩著流光的步伐,長星劍峰上流轉著皎潔的月光,帶起一陣又一陣桂花香。如墨的長發飛揚,深黑色的眼眸裏蕩出一片月光。
又是“雲殤”。
當他深夜未眠提起長星劍走向庭院的時候,當他抬起手挽起第一個優美的劍花的時候,當他忍不住按下心裏不停浮現的那一張稚嫩的笑顏的時候,當他年少的心在月光下疼得微微抽動的時候,他就明白了。
明白了為什麼母親要在父親的入棺當晚絕望地跳這一支舞,明白了為什麼城門下那一別讓他在這樣一個特殊的節日裏始終不能入睡。
此刻,十四歲的少年,猛然明白了那個小女孩在他心中的分量。
你是否登上高塔俯視天下,你是否被鎖進那扇窗裏看流星颯遝,你是否會等我,某日一起策馬紅塵,看天地浩大?
隻是,誰知那五年後的一場戊戟之戰,傳來了全軍覆沒的消息。
謝以南將自己關在家中整整兩月,才接受了他們已經天人永隔的事實。
那一汪無望流淌的月光,緩緩漫過了無垠蒼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