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水殿風來暗香滿。繡簾開,一點明月窺人,人未寢,倚枕釵橫鬢亂。
起來攜素手,庭戶無聲,時見疏星渡河漢。試問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繩低轉。但屈指西風幾時來?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換。
這一首洞仙歌,首兩句原是後蜀孟昶為其妃花蕊夫人所作,宋滅後蜀之後,大文豪蘇軾以此兩句而續成,詞文盡寫了花蕊夫人容貌,行動,姿態,性情。全詞清靈雋永,語意高妙,波瀾起伏,妙意橫生,更勝孟昶原詞,讀來令人悠然神往,感慨萬分。
蘇軾詞風豪放暢達,汪洋恣肆,每有新詞出,皇宮深院,山野田間,但有炊煙處,莫不爭相傳唱。是以蘇軾弱冠便聲揚九州,名垂四海。
嘉佑年間,蘇軾出任鳳翔府通判,商州縣令章淳前來相邀同遊仙遊潭,蘇軾欣然前往,二人騎了驢來到終南山中,一路暢談,遊玩甚歡,山路漸漸崎嶇,密林深布,牲口行進困難,二人遊興正佳,將兩頭青驢係在山道旁邊密林處,竟一路步行攀越。
二人遊過了玉女洞,一路向南而行,不多時便來到仙遊潭邊,果然好一處絕佳境地,但見潭水翠綠如玉,宛若五龍齊飛,仙遊潭因此又名五龍潭。蘇軾當即賦詩一首:“潭深不可涉,潭小不通船。路斷遊人止,龍藏白沫旋。翦藤量水短,插石置橋堅。橋外居民少,躬耕不用錢。”
蘇軾一首詩吟畢,意猶未盡,正自沉吟,忽聽得章淳笑讚道:“好詩,好詩,子瞻兄果然才思敏捷,古來罕見,現何不留墨於此,好教後人瞻仰!”
二人身所處那仙遊潭邊,眼前是深淵萬丈,對麵懸崖峭壁,唯有一根獨木橋相通,向來畏其險者皆不敢渡。蘇軾戰戰兢兢移步到獨木橋邊,突然一跤跌坐在地,撫額大呼:“嚇煞,下煞。”半天腿腳不能舒動。
章淳見此狀,哈哈大笑,於隨行包裹中取出筆墨來,奮然探身過橋,於峭壁上疾書蘇軾方才所念詩文,落款處又寫上蘇軾章淳臨此絕境,留詩為證。寫畢,昂首閑步而還,含笑睥睨蘇軾,滿臉躊躇之色。
時年二人皆二十餘歲,正當血性年紀,蘇軾暗呼慚愧。眼見天色將晚,二人尋路下山,蘇軾仍然腿腳疲軟,不能疾行。章淳性急,遂半拖著蘇軾踉蹌而行,一路苦笑。蘇軾腰酸腳麻,隻盼得於路能歇得片刻,怎奈章淳力大,半攙半拖,竟然絲毫不停。蘇軾忍不住怨道:“章兄如此不惜己命,他人之命何在眼中。”章淳大笑道:“丈夫行事當雷厲風行,何拘於營營。”言罷,竟然將身長八尺的蘇軾負在背上,快步向山下而行。
蘇軾附於章淳背上,心中不安,連連呼止。章淳卻不理會,隻快步下山。蘇軾輕撫其背長歎道:“能自拚命者,亦能殺人也!”章淳聞言哈哈大笑,心中卻甚覺不快,依言將蘇軾放下。
二人慢慢下得山來,尋至藏驢之處,見隻剩下一頭驢係在林間,另一頭驢卻不知去向,二人心下狐疑,尋思是韁繩未係穩任驢走脫。二人正欲喚驢,山林中一陣輕風拂麵,濃濃一股肉香隨風入鼻。
蘇軾章淳二人貪戀山中美景,一日來竟未曾進食,此刻任肉香一激,腹中頓時不住雷鳴,口中淸誕外溢。二人迎著肉香來處行去,隻見林中一條溪邊,三個年輕漢子腰懸長劍依石而坐,圍著一堆篝火,架了一大塊肉烤得茲茲作香。三人旁邊,倒斃著一頭青驢,青驢血跡斑斑,一條後腿已被割去。
章淳眼快,認得此驢正是自己的坐騎,心中頓時大怒,厲聲喝道:“哪裏來的刁民,竟敢害了老爺的坐騎!”
那三個漢子烤著驢肉正在歡喜,忽然聽得章淳大叫,一起愕然轉頭。三個漢字見蘇軾章淳二人尋驢而來,不禁有些神色慌張。隻聽得章淳又罵道:“幾個賊人膽大包天,老爺定將爾等鎖拿了去,重重嚴懲,絕不輕怠!”
隻見那三人相視片刻,突然一起笑出聲來。隻見一名灰衣漢子站起身,走近章淳笑道:“大爺們肚子餓了,荒山野嶺中撿得一頭驢吃。你說是你的,有何憑證?再說你既然是官老爺,又豈會讓百姓餓了肚子!要不然你就是貪贓枉法的狗官一個,真該打死了拿去喂野狗!”
章淳自拜在王安石門下,雖然隻是做得一個小小縣令,然而他處處受人奉承,連頂頭上司也對他禮敬有加,何曾受過如此言辱!聽那漢子此言,隻氣章淳得臉色發青,哆嗦著道:“反了,反了,何處野人,眼中還有王法沒有!”
那灰衣漢子臉色一沉,踏前一步,手一伸,便將章淳脖子捏住,如拎雞鴨般拎到麵前,惡狠狠的說道:“王法,老子的拳頭便是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