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宸國,乾元二年,新帝登基不過兩年之久。
乾元帝正乃血氣方剛、滿腔抱負的年紀,擬定了一係列新政準備大展身手,然朝中一些老臣覺新政不實用,是以固守己見,還曾數次上表,望聖上三思、慎重決斷。乾元帝隱忍不發,而這憋悶的一股子怒火終於在查證一件事後悉數噴薄而出,且來得氣勢洶洶。
六部尚書之首的吏部尚書孫天官被查出收受賄賂、徇私舞弊,乾元帝大怒,下令革職查辦。眾人心知肚明,吏部尚書一事無非是皇上在殺雞儆猴罷了,自此後的幾個月內,接連有京中官員或因罪革職或外放為官。其中,真真個冤枉倒黴的要數文清閣大學士洛尹峰了。
“老爺,怎麼會這樣,咱們那可憐的蘭姐兒可怎麼辦啊,沒了娘家撐腰,那孩子又是個文靜不善言辭的,若以後在夫家受了委屈,我們連麵都見不上,哪裏還能給她做主。”江氏嚶嚶哭道,用袖子拭了拭眼角的淚水。
洛尹峰拍了拍她的肩膀,半摟著低聲安慰道:“夫人莫怕,那忠勇侯府二房的小公子我也是見過的,是個錚錚好男兒,蘭姐兒嫁過去應該不會受什麼委屈,前兩個月蘭姐兒回門省親的時候,他們不挺好?夫人你也是親眼見了的。”
聽了這話,再想到那個氣度不凡的女婿,江氏的眼淚才慢慢收了起來,用指狠狠擦拭兩下,悶聲道:“既然老爺都這般說了,希望蘭姐兒真能過得順心如意。”話雖如此說,可一思及洛清蘭的婆婆尤氏,江氏心就又立馬吊了起來,忠勇侯府二房那家的太太性子最是刁潑難纏,根本不是個好相與的。蘭姐兒性子文弱,哪裏是那太太的對手,嫁過去後就算有夫君寵著,隻怕在婆婆那也會吃了悶虧。江氏暗暗歎氣,忽然想到一件事,又低聲啜泣起來,抬頭看向洛尹峰,蔫蔫道:“老爺,有件事你恐怕不知情,昨個兒——”似有些難以啟齒,默了片刻才道:“劉節度使家的太太王氏親自來了咱府裏,道他家昊哥兒年紀還小,不急著成家,就……推了與鳶姐兒的婚事。”
“什麼?!”洛尹峰猛地一瞪眼,“夫人說的可是真的?”
江氏委屈地點點頭。雖說鳶姐兒不是她親生的,隻她的生母梅姨娘早早便去了,這孩子從小養在她的身邊,說一點兒不親那是假的,沒想到洛尹峰堂堂正三品文清閣大學士一經貶謫,素來交好的劉節度使都忙不迭地推了這樁好姻緣。那昊哥兒即便也是個妾生的庶子,但是於鳶姐兒來說已經算是很好的親事了。這婚事當初雖為口頭約定,兩家當初卻是當了真的,約定等鳶姐兒過了十五便嫁過去。
洛尹峰聽了江氏的話,先是一愣,然後氣得一拳砸在桌子上,怒道:“這樁親事不要也罷,以後再為鳶姐兒尋一門好的親事!我洛尹峰雖是個文人,也有自己的骨氣!”
“隻能這樣了。”江氏紅著一雙眼接道。可她心裏也明白,不久後這一大家子就要西下到西陽那混亂的邊城,到時候再要尋一本好的親事怕是比登天還要難。梅姨娘本是她的陪嫁丫頭,當丫頭時的名兒叫冬梅,平日裏對她忠心耿耿,她懷孕期間讓冬梅伺候著老爺,後來才由通房抬了姨娘,待誕下洛清鳶後便去了,說起來這梅姨娘也是個可憐人。
“老爺,這一去隻怕要好些時日,我怕老太太的身子經不住這一路的折騰,您看這……。”江氏麵露難色,道。
洛尹峰聽了這話,還未展開的眉頭皺得愈緊,雙手負背,來回轉了兩圈,才道:“這事我心裏自有數……。”
洛府的清幽閣環境靜謐,景色也美,洛府的洛老太太便住在那兒。洛尹峰在門口逗留少許,輕輕推門而入。
“……母親的身子還未大好,卻又要遭受這路途顛簸之苦,兒子實在不孝。”洛尹峰寒暄了幾句後,才低垂著頭道,眉宇間難掩愧色。
洛老太太坐在雕花紫漆長椅上,身子微微傾斜,有些疲乏地半拄著頭,聽他這話,略抬眼皮瞧他一眼,擺了擺手道:“此事怨不得老爺,京都裏早便是人心惶惶,乾元帝自打揪出吏部尚書貪贓枉法一事起,就打定主意要整治這些京都之官,沒有罷黜你的官職已是好的了。”似是一口氣說了太多,洛老太太輕喘幾口氣,微微闔了眼。
洛尹峰沒有注意,隻兀自歎氣,低聲道:“兒子也早已察覺,隻是我在朝堂上並非反對皇上新政之人,實在不明白皇上為何會查到兒子頭上。”
這件事讓洛尹峰百思不得其解,要說那些反對皇上實施新政的官員被皇上揪住小辮子也就罷了,可他對新政從未言辭激烈地反對過,也就是偶爾說了一兩句,讓皇上慎重決策,而且,皇上尋的這由頭讓他鬱悶不已。
也是因了他大學士一職,有叔公本家下來的一位堂弟找了他,言語委婉地央求他給自己嫡子在文清閣裏覓一小官職,洛尹峰素要麵子,怎好拒了這請求,索性將那正空缺的文清閣侍詔給了那小侄子去做。這職位不過是一個十分不起眼的閑職,平裏根本無人在意,孰料乾元帝竟將這事搬了出來,借由將他貶到西陽邊城做知州。
要是別的地方還好,這西陽卻是個十分棘手的地方。西陽乃大宸國邊城,與其接壤的西羌國部族侵犯霸占了將近十載,這麼多年兩國交戰一直不曾停過,幸得昨年,有忠武大將軍成功打退西羌,迫對方議和,西陽這才有了十年從未有過的和平,隻那西陽畢竟是才收複的失地,自然就要比別的地方亂了些。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那裏亂雖亂卻還算是個比較富裕的邊城,不然那西羌部族就不會寧願損兵折將也要霸占著那片土地數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