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易停止,大同府各衛所邊卒最為惱怒不是停止市易之人,是眼前這些匪人,是榆林、延衛所,是宣大總督張宗衡,是山西巡撫耿如杞,是大同總兵張宗衡,是陝西巡撫胡廷宴、延巡撫嶽聲和……
朝廷裁撤了募兵,九邊各衛所就意味沒了兵響,剩下的也與一般百姓沒什麼區別,自種自食,還要貢獻一鬥賦稅。
但九邊之地多是山嶺難行之地,衛所田地很少,自養極為困難,各衛所不得不趕走老弱,將大部分包袱丟給劉衛民,剩下的不足隻能寄托在市易之上,通過征收路過商旅,或是自己參與市易而補足。
市易是各關口衛所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福利,劉衛民封鎖了韃靼右翼各部,不再與九邊衛所市易了,由遼東各城市易,直接斬斷了九邊衛所的財源。
陝甘也就罷了,就算市易,因陝甘道路困難而貨易量份額很少,大同、宣府就不同了,上層因為一些原因可以對劉衛民的憤怒視而不見,但底層軍卒、將領卻不能無視斷絕市易帶來的巨大損失,走私也就成了唯一的選擇,至於出關攻打韃靼,逼迫劉衛民市易就別想了,山海關時時虎視北京城,哪個敢主動鬧事?不說打不過的留在草原的上萬幼軍和劉部,就是打的過,皇帝也會第一時間砍了他們的腦袋。
沒人敢無視山海關兵入北京城的後果,沒人敢給劉大駙馬這種借口。
走私也是要有中間人的,馬家囤兵五千卒於兔毛川,居於大明與大板升城之間的兔毛川,又因馬家本就是大同鎮將門,朱由檢登基,罷去了馬林大同總兵職,但這也隻是朝廷與馬家的關係,大同底層軍將們私下裏卻與馬家始終保持著良好關係,如同雞蛋不放一個籃子意思差不多。
一幹人跑到馬家哭訴,馬林也不敢私自做主,出於一些考慮,劉衛民隻是讓馬林稍微注意下。
花和尚呂四開口“劉家寨”,事實並非如此,邢七隻是大同衛所的“駝子”而已,大同衛所沒糧,不代表關外沒糧,不代表馬家無糧。
龍王見邢七收拾木箱就要離去,伸手按住邢七寬厚肩膀。
“小七兄弟,五百石糧食,六百兩銀錢,價錢還算公道。”
大手伸出,一旁的黑衣宋先生無奈苦笑,從衣袖中拿出一遝龍票。
“依照江湖規矩,一百兩定金,剩餘的五百兩,見了貨……”
邢七一抖肩膀,甩下龍王手臂,登時引起數名黑衣大漢惱怒,正要上前,卻被龍王抬臂阻止,邢七沒理會抬臂龍王,更不去看身形消瘦、頜下稀疏“宋先生”。
“江湖有江湖的規矩,俺們有俺們的規矩,五百石糧,六百兩銀,無銀無貨,童叟不欺!”
“你……”
身後黑衣大漢大怒就要拔刀,梁老頭卻抱臂看向再次抬臂的龍王,微笑不語。
龍王眉頭微皺,說道:“小七兄弟有些過了,糧食到了,銀錢奉上,不正是有銀有貨?”
邢七麵無表情站在黑衣蒙麵的龍王身前。
“黑衣蒙麵,藏頭露尾不敢示人,殺人越貨之匪類,憑什麼讓邢七信你?”
兩人冷冷對視,漏風殘破店鋪寒風呼號,屋內人人起身……
“宋先生,給……他……六百兩銀。”
“啪!”
一摞銀錢扔在桌案上,一陣陰風刮過,桌案上紅綠龍票吹落一地。
邢七眉頭低垂,身形彎曲,花布棉襖婦人忙去拾取地上龍票,好像極其不願他的腰杆彎曲。
“銀到,貨必至!”
“十日,五百石糧運至韓城。”
清點了下銀錢,邢七不去看向龍王,隻是向鬥笠女微微躬身,挑起擔子在前,婦人永遠隻是緊緊跟隨在後,無人阻攔,一一讓開道路,默默看著他兩人掀開幄布,走入滿天風雪……
“叮叮當當……叮叮當當……”
隱隱的殘破招牌撞擊聲傳入屋內,卻無一人開口。
龍王默默坐在鬥笠女對麵,看著她低頭細嚼慢咽,看著他吃著碗裏饢餅湯食。
“聖姑,聖母說……龍王為尊!”
鬥笠女依然不緊不慢吞食著饢餅湯食。
“幼軍食用罐頭,有羊肉的,牛肉的,豬肉、魚肉、雞鴨……幼軍卻不喜食之,尤喜瓜果梨棗、菜蔬罐食。”
“一罐兩斤,肉食罐價……七文錢,果食罐價十文,好笑不好笑?”
鬥笠女抬眼看向黑衣蒙麵的龍王,微微一笑。
“龍王是大家夥選出的頭領,小七卻不是教中之人。”
龍王一陣低頭沉默……
“有人出了價……聖姑去是不去?”
鬥笠女端起湯碗,將最後一口湯水咽下。
“去與不去,不是小女子可以決定的,頭領知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