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梅英躺在床上回想著她這一生, 嫁到紀家後, 頭二十年她的日子過得恣意, 全村裏都找不到她這麼享福的媳婦。

婆家找的好, 回到娘家, 她也是傲氣十足, 頤指氣使, 她後來更是得罪了娘家人,爹娘去世後,娘家兄弟看不慣她在娘家指手畫腳, 與她斷了往來,她根本不在意。

她生了兩個兒子,在婆家站穩了腳, 有沒有娘家依靠根本無所謂, 再說爹娘去世,她兄弟被他們媳婦拿捏著, 對嫁出去的姐妹哪裏會像小時候那樣疼寵, 得罪就得罪吧。

沒料到, 她回到家裏跟婆婆抱怨娘家兄弟的不是, 婆婆隻平靜的看了她一眼, 什麼話都沒說。當時她不知道婆婆那一眼的意思, 現在她卻隱隱明白了。

那時候,婆婆肯定在想,一個女人, 連生她養她的娘家, 都能說拋棄就拋棄,她還有什麼不能舍棄的呢?

再想想她辛辛苦苦養大的幾個兒女,她的心簡直像泡在黃蓮裏。她現在臥病在床,當初她最疼的是二兒子紀迎西,最後傷她最深的也是他,聽到她癱瘓在床,獨自一人回來看了她一眼,就再沒回來過。聽說他媳婦生了兒子,她想看看孫子,他卻說,孩子是城裏人,來農村他過不慣。李梅英隻感覺悲從心來。深刻發覺,這個兒子,已經不是她的兒子了。

這輩子她最對不起的是迎北,如果不是因為她舍不得迎春,讓她結了婚還回娘家住,也不會害的曉曼落胎,後來更是因為迎春的事情,他們分了出去。可老了老了,在她床前伺候的卻是這個她一直忽略的大兒子。就連迎春也隻是給她出了醫藥費和生活費,放假的時候回來看看她。

紀迎北端了一盆水走了進來,他麵無表情的把臉盆放在地上,拿出裏麵的毛巾,擰了幾把後,說道:“娘,把臉洗一下,要吃早飯了。”

李梅英睜開眼,灰暗的眼眸盯著他說道:“迎北,娘知道,娘快死了,你能把迎西喊回來嗎?娘疼了他一輩子,臨死了,還沒見過小孫子,娘不甘心啊,迎北你把你弟弟喊回來,娘知道你向來孝順,娘求求你,你把迎西喊回來,讓他把孩子帶回來給我看看。”

紀迎北苦澀的看著他娘,難道就因為他孝順,所以就該讓他娘忽視?這麼久的精心照顧,也換不來她一句軟話。

他看著他娘,態度變淡,諷刺得道:“娘莫非得了癔症,忘了迎西不願意讓他的兒子回來?他現在在城裏攀了高枝,看不上我這大哥,也看不上你這當娘的。”

大兒子的話讓李梅英很是激動,她咳了咳,布滿褶子的臉緊緊地皺在一起,生理淚水流了一臉,待她情緒稍緩,靜靜的躺在床上,臉上帶著乞求,聲音暗啞得道:“娘都快死了,連這個心願你都不願滿足我嗎?” 她就是想看看小孫子而已,那是她兒子的孩子,她怎麼就不能見見呢?

紀迎北臉上不耐,“並不是我不願滿足娘這個願望,實則是娘疼愛的小兒子不願意滿足你的願望,娘又何必逼迫我?我一個農村莊稼漢,哪裏去過省城那樣的大城市?更何況,迎西住在哪裏我都不知道,怎麼聯係他?”

李梅英臉上露出灰敗的神色,一會兒後,她臉上又浮現驚喜的笑容,轉過頭看著紀迎北激動的說道:“迎春不是在省城大學教書嗎,讓她去找找你弟弟,她一定知道你弟弟住在哪裏。”

紀迎北涼涼的看著他娘,說道:“娘,我走了,誰來照顧你?還有兩天就放假了,到時候迎春回來,你親自和她說吧。”

李梅英能感覺到她的生命正一點點流逝,她根本等不到迎春放假,她急急得道:“讓你媳婦來照顧我,你去找迎西。”

紀迎北想到他爹去世時,迎西也隻是在他爹下葬那天回來看了看,之後就走了。現在他娘還沒死,他會回來嗎?他真的不能理解他娘的心思,迎西根本不是個東西,她到底惦記他什麼?

“曉曼在照顧奶,哪有時間來照顧你?”他不耐的說道。他沒說的是,曉曼恨死了他娘,哪裏願意過來照顧她?他娘忘了當初是怎麼對待曉曼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