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廁所隔間殺人事件(1 / 3)

刑偵支隊的廁所裏傳來陣陣歌聲。歌聲嘹亮,咬字凶猛,就跟軍隊裏拉歌似的。樓道裏偶爾經過幾個人,都朝裏麵窺視。一民警帶著倆女事主經過,女事主聽見捂嘴直笑,民警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狠狠地瞪了那門裏一眼。

孫小聖在門裏旁若無人地唱著,一隻手拿著梳子使勁搗鼓著眉毛上麵的幾根劉海兒,想著把腦門子那塊疤遮住,另一隻手揪扯著總是打不正的領帶。薛隊要帶他去外文學院給學生們搞演說,主要是普及一些法律和安全防範知識。刑偵支隊答應教委有半年了,孫小聖也盼了半年了。正巧死對頭李出陽出差了,他可以大張旗鼓地去刷刷存在感。而且他還是單身,想憑著自己強大的氣場俘獲某個女學生的芳心呢。所以說,自信這東西有時候也挺害人的。

薛隊夾著一個文件袋進來,邁著外八字,走得有點兒搖搖欲墜。看見孫小聖還在鏡子前刮胡子,他把文件袋往盥洗台上一摔,孫小聖不知從哪兒搞來的發蠟一下子掉到了洗手池裏。

“從我開會之前你就在這兒捯飭,你就是刮成個太監,也沒有當大總管的命!”

生物界越卑微者就越頑強,孫小聖就屬於越被罵越歡實的那種。他笑嘻嘻地說:“薛老大定律第三條:如果回來就摔東西,那麼不是會上挨了罵,就是會後做檢查。可憐呀,我一個基層小刑警,除了抓人破案,還要當領導的出氣筒,但凡心眼小點兒,早就死個十回八回了。”

薛隊往牆上一靠,點煙:“你知道個屁。滅門案已經第二起了,而且很可能和上個月那起案件是一個凶手。”

小聖傻眼了,拿梳子的手定在空中:“連環的?連環滅門?什麼仇什麼怨呀這是?”

薛隊吐著煙霧:“問題的關鍵在於,盡管作案手法相同,卻沒法確定兩家人的關係。也就是說,被害的那兩家人,在社會上沒有一點兒交集。所以嫌疑人的排查就很難。李出陽可能明天就回來了,等他回來再細說吧。本來沒想讓你倆進專案組,但人手實在不夠。”

小聖最討厭李出陽了。隻要有那家夥,他就不自在。李出陽和小聖是同齡、同學、同事而且還是同性,好像天生就是用來互相比較的。這種設定讓小聖既抓狂又無奈,因為不比他不甘心,比了又是自取其辱。李出陽帥一些、聰明一些、從容一些,雖然哪項指標都不過硬,但東拚西湊還就成了大優勢,身上的光環像探照燈,晃得小聖找不著北。在學校時還不明顯,工作之後小聖深感自己後勁不足,經常在業務上被李出陽完爆。現在的關鍵問題是他既惹不起也躲不起,明知山有虎,身後無退路。都說一山不容二虎,其實真正不容的是老虎和它的獵物。

小聖也知道李出陽一回來,自己又該被生吞了。也就是說孫小聖的自在日子,將在今晚畫上句號。他顧不得繼續貼花黃了,七手八腳地歸置好東西,跟薛隊上了車,直奔外文學院。他哪知道,就是這麼一個自認為是福利的機會,徹徹底底給他玩了把驚魂。

這幾天外文學院正在進行期末考試。小聖和薛隊是和大一的學生們進行互動,而大二、大三的學生還在同一幢樓裏考試。底下坐著一大片黑壓壓的學生,頗有些陣仗和規模。小聖剛才在車上雄壯的表演欲漸漸萎縮,腿肚子暗覺轉筋,走路都機械了。好在薛隊見過世麵,一直主導著講解,一會兒講案例一會兒說法條,孫小聖則坐在旁邊成了遞材料的丫鬟。

小聖隻想好好當丫鬟,但無奈底下無數雙眼睛盯著,自己領帶係得又緊,好像得了大脖子病,扭頭都發漲。過了會兒他又暗覺鼻子不對勁,貌似出門前鼻毛沒清理幹淨,人中那裏總有一種悠悠的觸碰感。他想,壞了,莫不是露出來了,於是趕緊上手,想著給塞回去,沒想到手指一進一出,竟然……拖出一大條鼻涕。

薛隊剛剛講完一起女生被害案,拿杯子正喝水,下意識地扭臉看了眼孫小聖,“噗”地一口水噴了出來,話筒“轟隆”一聲就倒了。底下人全都循他目光看去,全場樂成一片。

千人之前,身穿製服,手持鼻涕,小聖成了當之無愧的明星。提問環節,幾乎沒人搭理薛隊,全奔小聖而來。

“孫警官,您能給我講講您警察生涯裏最最驚心動魄的一次抓人嗎?”一個看起來挺好事的女生率先行動。

小聖想,我比你大個三四歲,你就管我叫“您”,還什麼“生涯”,不是眼神兒不好就是蓄意調戲。流個鼻涕你就如此亢奮,我要是真正耍起寶來你還不尿失禁。想罷氣運丹田,非要給她講個貨真價實的警察故事。

他清清嗓子,找準了彙報英雄事跡的脈:“我給你講講我實習時在便衣支隊抓賊時的經曆吧。有一次我和我的同事在公交車上盯了一個賊,就等著他下物兒,哦,也就是偷東西,他不下手偷,我們沒辦法抓嘛,現在就講究證據,沒有證據不成方圓,這不僅是法律規定,也是行業準則。原先我在警校時的老師就說過……”

底下還是那片黑壓壓,有一些窸窣的響動,小聖全盤過濾,陶醉其中。薛隊拿腳踢踢他:“你跑題了。”

小聖會意:“接著說抓人的事。當時那個賊是自己一個人,本來很好下手抓,但因為公交車上的人太多啦,把我和同事都擠散啦。我的手銬別在腰上,忽然一個急刹車,全車人都向我這方向擠過來,我沒轍,雙手使勁扶把手,使勁一吸氣,銬子就掉進褲子裏去了。”

講到這兒底下就安靜多了。大家聽得都很認真,但都是一副準備起哄的架勢。

“幸虧當時我褲子不肥,要不然銬子就從褲腿掉出來了,如果真的掉出來,人那麼多,我撿都沒法撿。當時我也一時掏不出來,除非解皮帶,那太麻煩了。就在這時,那賊已經下物兒了,我和同事趕緊擠過去抓。正巧公共汽車停車開門,我同事下車去追那賊,我就趕緊也把失主帶下車,讓她在原地等我。等到我追呀追呀,趕上我同事和賊時,他倆正扯在一塊兒準備開練。那賊手握一卷報紙,看上去像是剛剛買的晚報,結果一揮起來我才發現事情的嚴重性,原來那裏麵裹著把刀!”

他顫著胳膊比畫了好幾次,越比畫越大:“足有這麼,這麼,這麼,長!”

底下有聲音質疑:到底是報紙還是壁紙?

小聖才不理,繼續說:“在那千鈞一發的時刻,我和同事都沒有反應過來,等賊拿著報紙卷砍過來,我同事下意識地用胳膊一擋,當時正是夏天,都穿著半截袖,我眼見血從我眼前噴了出來!當時都沒意識到是血,都沒認清是紅色,就看見一片黑霧,跟噴漆似的!你想啊,那位置正好是人的大動脈呀!”

學生們都徹底被征服了,好多女生都揪心地托著下巴,好像在看著自己追捧的男明星和那個賊決鬥。

“我當時也嚇傻了,腦子裏一片空白啊!誰在那工夫還能有策略呀,再加上旁邊還有路人,有的圍觀有的尖叫,亂作一團!”小聖唾沫橫飛,薛隊必須側著身子騰出空間供他發揮。

“正巧我邊上有個隔離墩,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抄起來就往那家夥身上砸。隔離墩是鐵的,我當時也後怕,萬一砸到腦袋砸死了,我還成防衛過當了。結果還好,砸到了那家夥的腳,給他疼得喲……那狼狽樣……”小聖做出一副疼痛難忍的表情,舌頭都吐出了三寸,吸溜著氣,跟嘬了口芥末油似的。

小聖吸溜得嗓子發幹,拿起水杯子咕咚咕咚喝水。

“後來呢,後來怎麼樣了?”底下有人等不及了。

“後來我就趁著他喊疼,在一秒鍾之內衝上去,把他的刀奪了下來,用手銬把他銬在路邊隔離帶上,然後帶著我同事去了醫院。我同事福大命大,沒什麼大事,最後那個賊也被刑拘了!”

全場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小聖頓覺自己身上金光萬道。

“等一下……”有個眼鏡男緩緩站起來,“你剛才說……你的手銬還在褲子裏,你一時掏不出來,怎麼可能一秒鍾之內製伏那個嫌疑人,又把他銬住?……”

小聖愣了神,怪隻能怪自己那麼實誠地鋪墊!

“我,我在抄隔離墩時,力氣太大,褲子開襠了……”

“也就是說,你是從裂開的褲襠裏掏出的手銬?”

小聖默認了。

全場沸騰了。

老薛崩潰了。

混亂過後,一大堆提問又接踵而來。

“孫警官,請問女生要怎麼提防色狼?”

“孫警官,請問男生要怎麼提防色狼?”

“孫警官,中午吃了食堂的飯拉肚子了,能舉報廚子嗎?”

“孫警官,請幫我設計一個讓大媽們既能歡快地跳舞又不占我們籃球場地的陣型,可以嗎?”

慢慢地全成了*裸的調戲,會場成了歡樂的海洋。薛隊幸災樂禍,小聖難以招架,求饒地說:“我,我先去趟衛生間。”

小聖早上吃了一屜包子,剛才大會上又灌了多半瓶礦泉水,肚子裏還真鬧了動靜。平時他如廁都是自然而然地去,腸子帶路,都不用走心。今天特地當眾宣布自己要上廁所,生理上有暗示,出了門就憋不住了,走路都內八字。他一邊鬆領帶一邊找廁所,可巧這層衛生間壞了,他隻能跑到樓下去解決。

樓下和樓上格局一樣,小聖進了衛生間,習慣性地蹲下後先掏手機。正巧同事黑咪給他發來一條段子,寫得特別逗,他想下載,又發現此處沒網絡,於是幹脆給截了屏。

截屏和照相一樣,爆出“哢嚓”的快門聲。與此同時,隔間傳出一聲淒厲的尖叫。小聖條件反射地渾身一激靈,一下坐在了便池中。緊接著自己隔間的門開始瘋狂被踹,好像千軍萬馬要闖進來。

“有色狼偷拍!你給我開門!”

小聖嚇壞了,分明是一個女聲。他想自己不會這麼倒黴吧,暈頭轉向進了女廁所?

他趕快提上褲子,順著門縫往外看,發現外麵是個胖子,窺斑見豹,就更不敢開門了。要怎麼說?自己穿著警服進了女廁所,就算是清白的,那不也成了千古笑談了嗎?再聽門口那位的動靜,仿佛已經抓狂了,再不開門恐怕就要拿炮轟了。

小聖擦擦汗,盡量從容地把門敞開一道縫,還沒看見人影呢,一隻手就伸了進來,精準地抓住了他的領帶。這該死的正裝!

門口這位自以為遭受了失身之辱的胖女生,短發圓臉小噘嘴,怎麼看怎麼是個修煉多年內功深厚的主兒。她看見小聖又瘦又幹還穿著警服,反倒沒了滔滔怒氣,轉而大肆奚落起來:“喲嗬喲嗬,這年頭色狼也夠拚的,扮演起警察來了,怎麼著,想玩兒製服控嗎?你瞧你那副猥瑣樣,走,跟我去見見真警察!”

這家夥力氣奇大,小聖又不敢碰她,怕再招惹一身不是,隻能堆出一臉笑意:“我,我就是真警察……”

“你是警察?我還是世界小姐呢!懷裏揣個死耗子就冒充打獵的,跟我走,要不我就報警了!”

小聖百口莫辯:“那你報吧!”使勁仰著脖子跟她拔河。

胖女手一鬆,小聖飛坐到隔間的台階上,屁股升騰起一陣火辣。胖女一摸兜:“完了,考試呢,老娘沒帶手機。”

小聖把手機掏出來,剛要給她解釋,不料她又原地號叫起來:“有色狼啊!色狼偷拍啊!快來人啊!”那樣子不像呼救,活脫兒一個吆喝賣菜的。

胖女見洗手間深處的一個隔間鎖著,趕緊跑過去敲門:“姐們兒姐們兒,快出來,有色狼偷拍,色狼還穿著警服,咱們給他抓起來。”

小聖剛才被胖女搖得七葷八素,剛得空喘口氣,忽然發現對麵是一排小便池,如獲至寶地叫起來:“喂喂喂,你們學校夠前衛的呀,女廁所還帶小便池?還是你們學校女生有著與眾不同的專長?”

胖女也傻眼了,歪著腦袋看了好幾秒,手卻敲木魚似的沒停:“咱,咱們把他抓起來,開門,哥們兒。”

小聖跑到門口一看,篤定這是男廁,理直氣壯地走到胖女跟前陰陽怪氣:“雖說我幹警察也沒兩年,但什麼倒打一耙呀,惡人先告狀呀,見得也多了,但如此丟臉跌份兒在先,還能這麼精力充沛地胡攪蠻纏,你是第一人,真應該跟我上你們這個大講堂說說你的心路曆程以及進化和蛻變史。我是你們今天的主講人,我可以幫你好好分析分析,也請你的同學們記住這難忘的一課。”孫小聖笑意盎然,胖女繃住一臉恨意,顯然有些進退兩難。

“我記得這兒明明是女廁呀!橫不能,我一進來就改頭換麵了?”

小聖懶得跟她掰扯,整理好領帶,衝她不無挑釁地做了個再見的手勢。

胖女陷入了回憶:“剛才我提前交卷,就出來了,然後就來了這兒,明明記得沒有走錯呀……”

小聖說:“莫要著急,你這是早期,還有救。”說完抬腳就要走,胖女一把拽住了他。

“我知道了!”胖女扭身到了小聖麵前,仰著頭,鼻子眼兒呼呼衝著他,跟要表白似的,“我知道了,剛才,我考完試腦子暈暈乎乎,尾隨著一個女生就進來了!前後沒幾分鍾的事!”

小聖說:“好吧,我信了,再見。”

“別別別,你聽我說完,警察叔叔!”

“我哪兒是什麼警察呀?我是假的,那叫什麼……烤瓷的!”小聖一時有點兒不明白這個詞,腦子裏出現一幅自己化作一尊瓷娃娃擺在書架上的畫麵。

他的領帶又被她牽住了。他猜此女家一定養狗,見誰都想遛遛。

“我有點兒害怕……”胖女聲音忽然小了下來。

她一頹,小聖也正色了:“怕什麼?”

“我尾隨的那個女生,應該就是裏麵這個……”她指著她敲了半天的隔間門。

那個隔間一直毫無動靜。

他們爭論了半天,裏麵依然靜如死灰。

小聖愣了一下,使勁笑了一聲,形成一個挺沒意思的節奏:“肯定走了,你以為跟你似的,磨蹭來磨蹭去,還疑神疑鬼。”

“鎖著呢……”胖女指著把手。

一股寒意爬上小聖後背。聽上去確實有點兒邪門,他也不能完全裝傻充愣,於是也上前敲敲門:“有人嗎?……需要幫忙嗎?”他自己都覺得這麼問格外犯賤。

還是沒聲音。小聖聳聳肩,和胖女大眼瞪小眼。

胖女說:“撞門。”

“你要幹嗎?”

“我倒要看看,是誰引我進了男廁所的。”小聖一陣汗顏,心想,我以為你出發點多高呢。

小聖見那門下有道縫,便跟胖女說:“你替我作證啊,我是擔心裏麵人的安全才偷窺的,你得幫我作證,別又說我色狼啊烤瓷啊製服控什麼的。”

胖女說:“誰說我抽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