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客廳裏鬧騰的時候甘願打了電話過來,說是蔣曼婷醒過來了,想要見見他們。顏北北心裏縱然還是別扭著,這時候也知道不能耽誤了,上回在病房看著她的臉色就不太好,再不手術就真壞事了。
兩人匆匆趕到的時候卻見一大群醫生護士推著病床急急忙忙地從身邊擦過,甘願此刻穿著醫生袍跟在後麵,看到旁邊站著的人,二話不說就拉著她一起往手術室方向跑過去。
一直到手術室門外,甘願才把囑咐旁邊的護士給了她一套無菌服,讓她換上跟著進門了。
手術室的大部分顏色是悅目的清新綠,那些手術器械是冰冷的金屬色,在無影燈下變幻成隨時能夠取人性命的凶器。顏北北已經念了這麼些年的醫學,看過的解剖視頻和現場也是不計其數,這一回卻比第一次親臨現場還要害怕,恐懼像是漲潮的浪頭,迎麵而來,無處可避。她甚至都說不清楚自己在害怕什麼,隻是這種深入骨髓的恐懼教她本能地尋找能給她安全感的人。
可是環視一圈,卻看不到一雙能夠讓她平靜下來的眼睛,她慢慢地後退,越過那些護士,往門口方向移動,想要在恐懼滅頂之前逃離這方天地。
甘願在旁邊猶如釘在原地一般,眼裏已經沒有了周遭的一切,更加顧不上她的臨陣脫逃。
顏培風在手術門口的椅子上等待著,聽到自動門打開的聲音便抬起了頭,隻見她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口罩早就在疾奔之中歪歪扭扭了,露出她滿臉的驚恐顏色。
顏培風心裏一陣抽疼,將她收緊:“怎麼了,別怕,怎麼了?”
顏北北其實就喜歡占嘴上便宜,平時咋咋呼呼,老起哄著看鬼片找刺激,其實膽子不大。一條蛇,一個驚雷都能嚇得她好幾天睡不著覺。
“顏培風,我們走吧,離開這裏,離開就再也不要回來了”她語無倫次地表達著,心裏隻想著逃開,逃得遠遠的。
顏培風知道她心裏恐懼的是什麼,慢慢順著她的脊背,平複她急促的呼吸,另一隻手攙著她坐到一邊,慢慢開口:“好,那我們休息一會兒,等你醒過來我們就走,行嗎?”
顏北北的頭搖得像是撥浪鼓,拽著他往外走,時不時回頭望一眼,像是後麵有什麼洪水猛獸在追
趕著。
顏培風歎了口氣,隻能隨著她到了車裏才開口:“北北,沒事的,自己醫院的醫生,怎麼能讓院長出事呢。”
顏北北虛脫了一樣靠在副駕駛座位上,閉著眼睛,神情是淡的近似於無,可是顏培風卻能一眼就看到她心底,那是一種惶然的躲避,害怕親眼目睹了手術的失敗,卻又彷徨於那連自己都解不開的心結。
“大哥,你說,她怎麼就這麼狠心呢?”
“聽說她從來都沒有放棄過我,從來都沒有放棄過她手術刀下的任何一個人,可是她怎麼能這樣放棄自己呢?”
顏培風這一輩子大部分時間在天際翱翔,時至今日,遇到再危急再千鈞一發空中險情他都能從容自若老僧坐定最後化險為夷平安回來。似乎這一切都難不倒他,都沒法讓他覺得手足無措。可是現在,他看著最心疼的人流淚,最在乎的人悲傷,卻連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口。
隻能用這雙有力量有溫度的手臂,將她攬過來,隻有用這寬闊堅毅的肩膀,讓她倚靠著。
一時,車裏隻剩下靜謐如無的呼吸。
“北北,對不起。這些年我陪你的日子這樣屈指可數,這麼多事情,都讓你一個人承擔”
“顏培風,我想上去看看了。”懷裏的人突然開口。
“好,我陪你進去。”
手術還在進行中,顏北北抓著顏培風的手,力道漸漸收緊。顏培風覺察到她的不安,反握住她,似乎在通過手掌傳遞著讓人安心的力量,讓人鼓噪的胸膛,漸漸規律而平靜了下來。
微創手術的過程在顯示屏上被放大了無數倍,隻看得到血肉模糊的景象,不斷的有手術鉗和手術刀那些冰冷的東西在裏麵攪動,撥弄。白色的腫瘤已經長得像是拇指的指甲蓋大小,慢慢地變得
清晰而完整,漸漸地展示在了屏幕上。
顏北北這時候反倒平靜了下來,全神貫注地盯著,手上已經沒了剛剛那股潮潮的濕潤。顏培風側過頭看她,雖然口罩遮住了表情,卻遮不住她眼裏那微微閃爍的光芒。那不再是畏懼不再是彷徨,反倒是一種從執著中衍生出來的堅強,像是被一種信念支撐著,變得沉著而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