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丞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幼稚。”顧飛笑著說。
“就這麼幼稚,”蔣丞拉過安全帶係上,“開車吧,這人估計……還行吧,回去了約出來聊聊。”
“丞哥,”顧飛發動了車子,“你……應該是打不過他。”
“我麵對打不過的人,一般就不動手了,用腦子。”蔣丞說。
顧飛笑了半天。
“別笑,”蔣丞說,“你是想說我剛才腦子差點兒不夠用麼?”
“沒,”顧飛笑著說,“我還沒說話腦子就已經不夠用了。”
“主要是吧,”蔣丞嘖了一聲,“太突然了。”
車繼續往前開,大概是之前的事兒挺提神的,蔣丞也不瞌睡了,抱著筆記本繼續趕活兒。
路邊的風景一點點變得熟悉起來,那種陌生裏透出來的有些遙遠的熟悉。
下了高速,看著路上的車牌照,這種熟悉一點點地在身邊漫了開來。
蔣丞合上筆記本,伸了個懶腰:“到嘍。”
顧淼雖然已經適應了新的生活和生活方式,但回到她從小長大的地方時,她還是會非常興奮,趴在窗戶上,手指一直在玻璃上輕輕敲著。
顧飛先開車去了店裏,現在顧飛媽媽管這裏叫老店,劉立新開的那個小超市叫新店。
“二淼!”老遠就看到老媽站在店門口揮手蹦著了。
顧飛按了一下喇叭回應。
“媽媽。”顧淼拍了拍車窗。
顧飛放下了後車窗,她伸胳膊出去揮了揮。
車停下,顧淼抱著貓跳下車,老媽跑過來摟住了她:“哎呦也就幾個月沒見吧,我閨女又變漂亮了啊!連肉肉都變美了!”
“劉立呢?”顧飛問了一句。
“新店那邊呢,下午上貨,他過去了,一會兒就過來,”老媽說,“你們先收拾一下,晚上就在這兒吃吧?”
“嗯。”顧飛點點頭。
“阿姨瘦了啊。”蔣丞說。
“看出來了?”老媽有些驚喜,“我正減肥呢,看來還是有點兒效果哈?”
“效果挺明顯的。”蔣丞笑笑。
“二淼就在這兒吧,”顧飛說,“我們放行李,洗個澡,一會兒過來。”
“好,二淼走,”老媽摟住顧淼,“去看看我給你買的新衣服,我拿店裏來了……”
回到一直租著沒有退的小出租屋,蔣丞往沙發上一倒,閉著眼睛舒出一口氣。
“有灰嗎?”顧飛問,過來趴到他身上親了親他的眼睛。
“沒有,”蔣丞說,“李炎真挺夠哥們兒的,他月底過去,我真的得好好陪他玩夠了。”
“先洗個澡,”顧飛說,“你睡一會兒,黑眼圈兒都出來了,我一會兒出去一趟,李炎拿牛肉幹去店裏。”
“嗯,”蔣丞點點頭,“你洗了澡再去吧。”
“有汗味兒嗎?”顧飛笑了笑。
“我什麼時候聞你都是顧飛味兒,”蔣丞說,“別人就不一定了。”
“那我先洗。”顧飛拍拍他的臉。
蔣丞躺在沙發上,顧飛洗完澡出來的時候,他都感覺自己已經開始做夢了。
強撐著起來去洗了個澡,就回屋睡覺去了。
臥室裏這張床很久沒有睡過人了,蔣丞躺上去的時候有種穿進了記憶裏的感覺。
天花板上有兩片熟悉的水漬,形狀都還是以前的樣子,旁邊還有一小截舊的電線,線頭上纏著黑色的膠布。
蔣丞閉上眼睛,這些都是他以前每天睡前會看到的東西,從來沒注意過,但卻會記得。
很多細節就是這樣存在而沒有覺察,有一天會突然跳出來,勾起回憶。
這一覺他一直睡到了晚飯前顧飛過來叫他。
“我靠,”蔣丞跳下了床,跑進浴室洗了個臉,“你怎麼不早點兒叫我?多不好啊,飯做好了才起床。”
“又不是第一天認識的人,哪還講究這些,”顧飛說,“我媽都知道你肯定是熬夜了。”
“紅包給了嗎?”蔣丞一邊提褲子一邊問。
“給了。”顧飛說。
“嗯,”蔣丞拿了手機,“走吧,我突然發現我餓了。”
其實就像顧飛說的,雖然蔣丞實實在在跟顧飛媽媽和劉立相處的時間並不多,但這麼多年過來,的確也是很熟悉了。
進店裏打個招呼就去後院洗手然後端菜拿碗坐到桌子邊,自然得很。
有時候,蔣丞會覺得有些恍惚,顧飛和顧淼是他的家人,這兩個一直沉浸在愛河裏的人,也應該算是家人了。
不熟悉,相處時卻是放鬆的,偶爾還會覺得親切。
“又長大一歲了,”劉立說,“就快中年了啊。”
“會不會說話啊你!”顧飛媽媽喊了一聲,“我兒子中什麼年啊,我兒子中年了我怎麼辦啊!”
“你一直青年啊。”劉立說。
“現在六十歲才是中年你知道嗎!”顧飛媽媽說。
“……六十嗎?”劉立愣了愣,看著她。
“是啊六十,明年就是八十!”她說。
“你說了算。”劉立點點頭。
“懶得理你,”顧飛媽媽轉過頭,“你倆過年是在那邊過,還是回來這邊啊?”
“沒想好呢,看情況吧。”顧飛說。
“你們要是不回來,我們就過去,正好想帶你媽媽旅個遊,再去周邊玩兩天。”劉立說。
“也行啊,”顧飛說,“你們也是該出去玩玩。”
“蔣丞啊,”顧飛媽媽看著蔣丞,“你……要不要……就是,要不要回去那邊,就是你原來家,看看?”
蔣丞愣了愣,過了一會兒才搖了搖頭:“不了。”
“一直沒再回去過吧?”顧飛媽媽問。
“嗯。”蔣丞笑笑。
“他們要看到你這麼出息,”她歎了口氣,“就應該讓他們看到!”
“看到也沒什麼意義,”蔣丞一邊啃著排骨一邊說,“我過得好不好,我自己知道就行,別人怎麼看怎麼想,我都無所謂。”
“這就叫霸氣,大氣……是這麼說吧。”劉立說。
“您懂得真多。”顧飛媽媽斜了他一眼。
吃完飯又聊了一會兒,天已經黑透了,顧飛站了起來,踢了踢蔣丞的鞋:“散步去丞哥。”
“嗯。”蔣丞跟著站了起來。
倆人一塊兒走出了店門。
鋼廠的夏夜挺涼爽的,太陽一落山,風吹到身上就挺舒服了。
“去哪兒?”他問了一句。
顧飛叫他回鋼廠過生日,肯定不會就隻跟家裏人一塊兒吃個飯聊聊天這麼簡單。
這會兒叫他出來散步,肯定也不隻是散步了。
“跟著我走吧。”顧飛笑了笑。
已經很多年了,他沒有跟顧飛這樣散過步,兩個人都挺忙的,顧飛還經常要往外跑,一出去有時候一星期都見不著人。
晚上一般也就是聊會兒就開始各自忙活了。
現在走在夏夜涼爽的風裏,順著很多年前散步時會經過的那些小路,會讓人覺得是種享受。
顧飛帶著他轉了幾圈之後拐上了一條小土路。
蔣丞一看就笑了:“是要去幼兒園那邊嗎?”
“嗯,”顧飛看了他一眼,“你居然不迷路了?理論上你不是應該對這條路沒有記憶了才對嗎?”
“生日那天之前是記不住,之後就不會忘了,”蔣丞伸了個懶腰,“你是不是把禮物放在那兒了?”
“嗯,”顧飛歎了口氣,“你猜到了也不用說出來的,你到底能不能有一粒浪漫細胞啊?”
“沒有啊,”蔣丞拍了拍手,“我都知道這是個特別的生日了,也沒準備禮物……實在是不知道送什麼了。”
顧飛笑著湊過去親了他一下:“你送我的禮物這輩子都用不完。”
往前又走了一段之後,顧飛繞到了他身後,一手摟住他的腰,一手捂在了他眼睛上:“我帶你往前走。”
“前麵有什麼?”顧飛的手蓋上他眼睛時,蔣丞突然開始有些緊張和興奮。
“你一會兒就能看到了,”顧飛帶著他慢慢往前走,在他耳邊輕聲叫了一聲,“丞哥。”
“嗯?”蔣丞應著。
“生日快樂丞哥,”顧飛說,“希望你永遠都這麼快樂。”
“嗯。”蔣丞笑笑。
“生日快樂丞哥,”顧飛繼續輕聲說,“希望你永遠都笑得像一束陽光,你是我的陽光。”
蔣丞笑著沒有說話。
“生日快樂丞哥,”顧飛在他耳朵上親了親,“我以前,希望你想起在鋼廠的那段日子時沒有遺憾,現在我希望,等有一天,你老了,回頭看看,跟我在一起的這一輩子,都沒有遺憾。”
“生日快樂顧飛,”蔣丞笑著輕聲說,“跟著光。”
顧飛停下了步子,拿開了遮在他眼睛上的手。
蔣丞睜開了眼睛。
地上一片彩色的光斑,從他們腳下,往前延伸著的無窮符號。
蔣丞盯著這些熟悉的熒光色的磚塊,視線裏慢慢帶上了些許重影。
他用眨了眨眼睛,但重影更重了。
他不得不抬手把眼角的淚擦掉。
“哪兒來的磚?”他帶著鼻音問了一句。
“就是以前的那些,”顧飛抱住他,“第二天我去收回去了,一直放在我家櫃子裏,不過顏色是重新上過的,以前的顏色褪了好多。”
“你神經病嗎?”蔣丞的吃驚都壓不住眼淚,隻能伸手又抹了一把。
顧飛笑了笑沒說話,過去蹲下,輕輕推倒了第一塊磚。
彩色的光斑從點到線,就樣當年一樣,跳動著往前延伸著,在夜裏亮起了一幅彩色的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