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葉一還是個滿地跑的小屁孩的時候,府裏的人們就喜歡在背地裏念叨:三歲看老,這三公子呀,以後怕是個閑不住的命。
他都做過什麼呢?也沒什麼。無非是站在跟他個子一樣高的灶台前麵,踮著腳舉著炒勺,要試試把自己從後花園挖來的花花草草炒了吃;亦或偷拿一把手斧,砍掉一截木頭,看看三條腿的椅子究竟能不能站住;或者是自己坐進一隻木桶裏,逼著下人們把他垂下井口,讓他看看水井底下是什麼感覺。在外人看來,都是小孩子無緣由的胡鬧。
十一歲的時候,繈褓中被世外高人種下的那縷睡意忽然失去了效力。葉一花了三天時間,才意識到自己好像不會睡覺了。不會睡覺的人,豈不是怪物嗎?於是他跟誰都沒有說,仆人們隻是發現,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三公子是府上起得最早的人。
那段在長夜裏無人陪伴的孤寂時光,使葉一在平日裏變得安生了許多。對服侍他的下人們來說,這是天大的福音。三公子轉換興趣的間隔變久了,過去一天要換好幾個花樣折騰,如今一件新鮮事能專心琢磨好幾天。等他再長大些,開始時不時獨自出府遊曆,仆人們反倒擔心、掛念得緊。黃嬸後來就半開玩笑地說:“三公子前些年可沒少熬人,不過懂事的真早,別人家的少爺,荒唐到娶媳婦還沒斷奶的也不是沒有哩……”當然,倘若按照鎮國公葉適的標準,葉一離不“荒唐”還十分遙遠。
有一次,葉一忽然表情認真地問他叔父:“人如果不睡覺,豈不是便擁有兩倍的年歲?”葉適聞言驚異,連日派人暗地觀察葉一的睡眠,發現並無異樣,才又放心。後來,類似的困惑他再沒與誰提起過。
他想著:把時間填滿或許真的不是個好習慣;大人們沒說錯,我是閑不住;可是你們不曉得,明明是後花園的花草,自己問我要不要嚐嚐它;明明是侍衛丟棄在兵器架上的那把舊斧子,自己求我去用一用它;明明是沒什麼特別的一口老井,卻好意思請我下去玩一會兒;本公子不找麻煩,麻煩們排著隊來敲門。那個異域人背囊裏的東西,你們以為是我自己沒事想摸出來看?
多年過去了,情況似乎並沒好轉。剛剛趴著清淨了一天,就又有這樣的不速之客到來。
……
“你們和辛是一夥的?”葉一退到了院子的一角,如此方能不腹背受敵。
那名掌控音障的蒙麵意者從鼻腔裏輕蔑地發聲:“哼,那種蠢貨……”
“不是?”葉一說著,又看了眼芳芳,還好她睡得夠沉,“那是為了什麼,葉府這麼難進,你們總得有個值得的理由。”
蒙麵劍師不耐煩地問:“那東西在哪?”
那東西?葉一霎時想到,除了拿在手裏會發光的那玩意,應該沒有其它可能了:“原來是衝著那個來的……”
“交出來就可以不用死,留你一副普通人的殘軀。”蒙麵劍師以強大的自信說道。
葉一聽完撲哧笑了。為什麼這路看來很強悍的神秘人物,總是說這種傻話呢。把東西交出來,還要被廢掉肢體、滅掉心焰,比死還慘幾分,這算哪門子懸賞。他反問道:“那東西的主人是誰?為何非要除掉我?說出來,我就告訴你們東西在哪。”
“你有談條件的籌碼嗎?”蒙麵意者把葉一的笑當作對恐懼的掩飾。
好像是沒有,葉一在心裏自答。仰頭四顧,那層致命的音障就罩在院子的上空與四周。空懸的飛劍已錯過偷襲的機會,殺氣卻仍那麼淡。對方不願驚動葉府的侍衛們,這是葉一眼下僅有的優勢。
“這樣的話,好歹讓我知道那東西是什麼?”葉一安靜道。按照他在傳奇故事裏看到的描述,想要殺人的人,通常都喜歡先跟對方說上些完全沒必要的話。昨晚在得月樓好像也是如此。
蒙麵意者果斷地說:“我再重複一次。把東西交出來,說出東西在哪,或者死。就這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