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行長。”她目色氤氳地看著他被半個黑夜隱藏了光華的臉,唇角扯起一抹譏誚,“你不是想問我到底是什麼人嗎?你不是覺得我一直在騙你嗎?我現在就告訴你。”
她垂眸把玩著手中拐杖,“我不想騙你,不對,其實也沒什麼可以騙你的,但照你的說法便是我最後確實騙了你。這世上,無論是出自真心還是假意又或是迫不得已,隻要是沒有說真話,你們都把這個叫做欺騙吧?”
老婦人拄著拐杖一步一步走至望江亭中,低頭望著亭外山下倒映著滿城繁華琉璃燈光的澎湃江麵,背對著他。
“這麼說來,你說地對,我是騙了你,我不叫錢清童,我也不是鹹陽人,沒有劉能幹和李有才這個親戚,更沒有親戚朋友,他們也不叫這兩個名字。有關於我的一切都是假的。”
時兆桓看著她瘦小而蕭索的背影,隱隱感到此時的自己自腳底到頭頂的整個身子都有些麻木混沌,“錢清……”
“童童,你瘋了。”寶寶用暗語提醒她,生怕她是夜深人靜時候腦子一時發熱了。
“我現在很清醒的。”她平靜地道,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回複寶寶還是告訴時兆桓她此時沒有說胡話。
“剛才在車上,爺爺說要見我的時候,我便一直在想要不要回答你剛才的那些問題,我想了很久很久,我覺得我應該告訴你,因為我不想你心裏的我真是你開始說地那樣,遇到誰好就多留幾天,誰不好便走地早早的。”
她聲音被江風送到他耳朵裏,顯得薄弱,“我臉皮沒有你說地那麼厚,承認說一句我喜歡你也不會要了我的性命。所以,今晚我全都告訴你,隻是,等你知道後,你要覺得……覺得害怕,你也別……怪我。”
男人冷峻的臉上籠罩著濃濃雲霧,經久不散。
時老爺子也幾不可聞地歎了一聲後又默不作聲了。
“我騙了你很多。我根本就不是孤兒,我父母更不是淹死的曬死的。那麼狗血的原因也隻有我能找地出來了。”她垂首望著倒映著燈光的江麵,“這世上沒有錢清童,我就是我,誰也不是。”
時兆桓胸口一顫,目不轉睛地逼視著她。
她回頭,朝他嫣然一笑,“至於其他的,你所有的疑雲,我要怎麼解答?我怎麼解答你也不會相信,倒不如,時行長你就記著我年輕時候的美好樣子,不要記得你見過我現在的模樣,這樣又老又醜,我看著都覺得害怕。”
男人眼眸間籠罩著的霧愈加濃厚,不待開口,她忽然一腳踩上了圍繞望江亭的長凳上,毫不猶豫地縱身跳了下去。
“錢清童!”
男人臉色猛然一變,聲音近乎是吼出來的,大步上前要拉住她,隻是他離她距離遠了,她又跳地猝不及防,他還沒走進老婦人已經從望江亭上往下麵的江水中跳了下去。
時兆桓脫掉外套就跨了上去,剛要跳下去,一隻手便拉住了他。他回頭,幽深的冷眸散發出凜冽森寒的光芒,時老爺子雙手緊握住他,撚眉看著他,搖了搖頭。
時兆桓起先被她跳下江水的畫麵震了一震,什麼也沒想,可此時看著時老爺子拉住自己平靜的沒有半點驚慌的臉,心下倏然一驚。
老爺子死死拉住他,視線自他英挺的身上遊移到了他身後去。時兆桓麵色凜冽,周身圍繞著一股煞氣,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便見亭子外自己的車子前,站著一個瘦削的身影。
見到老婦人拄著拐杖安然不動站在那裏時,一種交雜著震驚的失而複得的喜悅感迅速爬滿了心口,讓他沒有半刻猶疑便大步生風地朝老婦人走了過去。
可剛走了兩步,他腳步猛然一頓,望著老婦人看著自己的平靜眼眸,那份喜悅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從未有過的酥麻感自他雙腿蔓延至四肢百骸,讓他差些立不穩,看著她的眼睛暗沉地猶如一團濃墨化不開,積鬱在眼眶之中,混淆了白天黑夜。
“你……”他目光冷駭地看著近在咫尺的老婦人,眸中暗流經久不散,且越積越厚。
待想起什麼,又才回頭,看著望江亭裏此時用最為淡然的神情平視一切的老爺子。
“兆桓,你……她……”老爺子一步一步地朝亭子外走來,平靜地看著他,一句話替他指明了最終所向,“她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