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許是那僅有的憐憫心發作了,他問這話時的語氣少了調侃,有所收斂。
這份收斂錢清童細細一聽還是聽地出來的,隻是他大可不刻意為之,畢竟她也早已在一天天時光的磨損中坦然接受了。
“托布政使大人的洪福,之後的十幾日,本尊還能在萬重樓頤養天年。”
她開口的那一刻,陸政司才完完全全確定半月之前還風姿傲然性格乖張的美麗女人,那個風華絕代不可一世的財神爺,是徹徹底底的老了。
她的聲音是那種六七十歲的老人家特有的喑啞滄桑同時帶著對世俗的不倦的平靜音色,他微微一怔,鏡片下的雙眸難以察覺地閃過一抹幽光。
“能為財神爺提供如此待遇,是萬重樓的榮幸,也是陸某人一介幽魂的榮幸。”
陸政司平平靜靜開口,“還望陸某人來生投胎落地戶好人家,不求家財萬貫,但求財神爺一賜千金。”
錢清童佝僂的身子陷在軟沙發裏,似乎要和沙發一同陷入深處,整個人半倒在沙發裏,慵懶地像隨時要壽終正寢的人一般。
她神色平靜如水如冰,沒有一星半點的波瀾,漫不經心地掀開一層眼皮兒,滄桑的眼眸裏勉為其難地迸射出那一絲獨屬於她的精銳光芒。陸政司沒有看錯,那精光中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冷嘲。
“布政使大人說錯了,本尊看你怎麼都不像是要投胎的人,興許會和千重夜生生世世守護著這萬重樓屹立在這世間,為他收賬尋一處老窩安家;即使你真要投胎也不必求我。”
她輕輕咳嗽了一聲,這咳嗽的一聲從骨子裏都散發著一位老婆婆在苟延殘喘的氣息。
“畢竟投胎這事得問冥王。布政使大人投胎想要來生尋得一戶好人家,動動嘴皮子的功夫不就好了。千重夜是冥王之子,隻要你向他開口,他自然會幫你。來生你是想要富甲四方,家財萬貫,還是想要成為國家主席的後裔,權傾天下,不都輕而易舉?又何必來拜托本尊?畢竟本尊也能力有限,得按著財神爺的規矩辦事。”
她懶洋洋地倒在沙發上,嘴裏一口一個“本尊”,陸政司倒是第一次看到這年輕時候活蹦亂跳的財神爺老了之後,卻是如此一副慈禧太後垂簾聽政的冷淡模樣。
他不用懷疑她此時為何如此,他清楚的很,她每過一天,老兩三歲,她對千重夜放過她一命是那感激又憎恨的心情便重了一分。
可她也不必如此,因為她是不可能沒有聽出他之前那一番話揶揄之意,卻偏偏要在聽懂之後用認真的口氣揶揄地回複自己。
“想不到,財神爺倒是個有原則的認真的人了。”
“人匆匆活了幾十年,越老才對生命越敬重。本尊也是一步一步從一塊小小的寰錢再到上清童子又到錢仙,一路修行來的,比他們多活了幾千年,卻也知道人活一場是個過程,隻是料不到如今落地如此下場,再不對這好不容易留下的生命認真嚴肅點,那活著還做什麼?”
陸政司不動聲色地看著她,鏡片下的眼眸將她幽幽看著。
老婦人撥弄著手中拐杖,緩緩抬頭,“你來總不會是聽本上仙說些說教的話?”
“財神爺明智。”他動作斯文地扶了扶眼鏡,“千重夜想見你。”
她失神片刻,隨即失笑,“你們這些小子,都不知道愛護老人家,見我也應該是他來,為什麼我去見?”
陸政司沒有答話,隻看了她一眼緩緩開口,“是我們失策了,忘記了此財神爺非彼財神爺。我現在就去告訴他。”
他轉身要離開,老婦人滄桑的聲音已經響起,帶著暮鼓晨鍾的肅穆,“不必了。”
拐杖聲敲擊地麵的聲音響起,她已經按著拐杖起來,聲音平和如水,“總歸是他收留了我。”
她說著拄著拐杖一步一步朝門口走去,陸政司見她離開,眸底的暗色愈加濃鬱了。
隔壁的8862總統套房的房門還未推開便自動打開了,一室光明便迎麵灑來,將老婦人一張臉照射完全,好似要登頂極樂世界般熠熠生輝。身後跟著高挑而隱隱有些瘦削的陸政司。
錢清童邁著沉沉的步伐,拄著拐杖舉步維艱地走了進去。
除了奢華的紅木家具外再無其他的總統套房內,幹淨地讓人見之則頓覺舒暢,唯一不對勁的是那自進門後便環繞在周身的森寒之氣,叫人一進來便覺得天上掛著地那一輪驕陽都無處可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