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天河幹了
靜客這一次可是真的讓水蓮給“叫”住了。
怎麼辦?水蓮讓自己三天之內就去見她,可自己到底是去還是不去?去了,自己又能對水蓮說些什麼?他真的能夠勸得動那個倔強如牛的水蓮嗎?可不去呢?萬一水蓮真的做出什麼傻事來怎麼辦?
回想起自己和水蓮從相識到相知的一幕一幕,靜客覺得自己並沒有做錯什麼。真心地關心一個特別需要關心的人,這有錯嗎?默默地在心裏暗戀上了一個人,這也有錯嗎?——可靜客還是覺得自己哪裏錯了!
也許,錯就錯在自己和水蓮的身份上了!可真正的愛情又怎麼能受身份的控製呢?再說,如果沒有愛,這種關心又能堅持多久?如果沒有愛,又怎麼可能在艱難困苦的時候迸發那麼博大的力量呢?
自從接到水蓮的電話後,靜客幾乎沒有睡過一個囫圇的覺,沒有吃過一頓安穩的飯,他一直都在苦苦求索著,默默深思著。——是的,他深深地愛著水蓮,就像水蓮深深地愛著他,可兩個人的愛情就真的能成為走到一起去的理由嗎?當愛情遭遇了約定俗成的道德規範,自己到底應該怎麼選擇?是選擇愛情,還是為道德讓路?
就這麼苦苦思索了兩天兩夜,最後,電視台的一個訪談水芙的專題節目,促使靜客終於下了決心。在那個節目裏,水芙做為那篇以《關於“契丹祖地”的最新揭秘》為題的論文作者,一直都在對著鏡頭侃侃而談,可謂是出盡了風頭,展盡了風騷,於是,就在水芙對著鏡頭笑得最燦爛的那一瞬間,靜客終於做出了那個艱難的決定。是的,那的確是一個極其艱難的決定。當靜客終於下定決心必須要去那麼做的時候,他以為他會流淚的,可令他自己都奇怪的是:他沒有流淚。不但沒有流淚,反而還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解脫感,心靈上也產生了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
那天晚上,水芙依然如同往常一樣,很晚了都沒有回家。他站在窗邊向外麵看了看,外麵黑黑的,漆黑得如同一個固體,此時別說月亮,連一點星屑都沒有,黑暗把天和地都固定在了那扇小小的窗子外麵,那種死氣沉沉讓人別說走出去,連看出去的目光都透不進去。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啊?靜客明白了,是因為沒有光明啊!靜客打開了臥室的小燈,果然,小菜園裏的各種蔬菜便都睜開了半明半昧的眼,向靜客依戀地凝視著,是的,菜園裏的每一棵蔬菜都是靜客的孩子,他們從抽芽到長高,都沒有離開過靜客的嗬護。靜客暗暗地歎了一口氣,又在各個屋子裏走了走,看了看,他看見家中的每一個物體都如同鏡中的自己一樣,空空地睜著一雙呆滯的眼睛,死死地板著一張冰冷的臉。他突然覺得,這裏真的沒有什麼可以讓他留戀的!於是,他便苦苦地笑了,耳邊也響起了奶奶那親切的聲音:“我的傻孫子!眼珠都沒了,何況眼眶了?”
靜客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一種無比的輕鬆感隨即在身體裏蕩漾開來。是啊!自己早該這麼決定的?既然愛情都死去了,為什麼還要這麼苦苦地堅持呢?難道這種堅持也是緣於那個所謂的道德規範嗎?
接著,靜客便帶著那種近乎麻木的平靜,坐下來給水芙寫信了。他鋪開稿紙,連思索都沒有思索,就在稿紙上寫起來了:“水芙,我走了!我不能再和你繼續演這出戲了!我很累!離婚書已簽好,這個月的工資我帶走做路費,剩下的一切都歸你了!靜客!”
接著,靜客就再也寫不出其他的話了!——多麼可怕,在一個屋簷下整整生活了近五年的時光,可當他終於要離開的時候,他依然還是無話可說。看來,人的心靈真是起著主宰的作用呢!當心與心的通道被堵死後,人與人的距離也就真的遠了,這時,哪怕兩個人離得有多近,哪怕近到貼在了一起,可依然還是心遠天涯。
正如水蓮所預計的那樣,在水蓮剛剛離開不久,靜客就到了。但和水蓮預計的有所不同的是,這一次靜客並沒有開單位的車來,而是坐上了那輛水蓮經常坐的公共汽車。一路上,他一直都有一種很累很累的感覺。坐在大客車上,他大部分時間都在閉著眼睛培養睡眠,可無論怎麼閉目,他的眼睛依然還是酸酸的,辣辣的,大腦也一直處於清醒狀態。這時,哪怕僅僅是打一個盹兒,對他來說都成了一種奢侈了。為什麼坐車的感覺和開車的感覺那麼不同呢?坐車的時候是那麼的想睡覺,可卻一點困意都沒有;開車的時候是那麼的怕睡覺,可常常是眼睛一閉就嗡的一聲睡過去了,也許是由於開車時的精神過於集中,而坐車時的精神過於散懶?後來,靜客想明白了:是啊!這與坐車或開車有什麼關係呢?一切,都是緣於自己的心累呀!
到了古廟鄉,靜客先是找了一個小小的旅館,把自己那個裝有日常用品兜子放到了旅館後,才慢慢地步行到了趙大嬸的家。趙大嬸家的房子在這個小鄉鎮,應該算是數一數二的,敞敞亮亮的四間大磚瓦房,明亮的玻璃窗,四四方方的小院子,每一個角落都顯得幹幹淨淨的。午時的太陽毫不吝嗇,把小院照得暖烘烘的,微風過處,送來縷縷花香。靜客在沒進屋前,先駐足環視了一下這個春意盎然的小院,首先映入他眼簾的,是一個小小的葡萄架,上麵掛滿了綠瑩瑩水靈靈的小葡萄芽兒。葡萄架上吊著一個鳥籠,一個小巧玲瓏的八哥,此時正在籠中悠閑地啄食。葡萄架前是一個並不太大的菜園,菜園裏最顯眼的是兩棵枝繁葉茂的海棠樹,樹上綴滿了綠色的果,那一嘟嚕一嘟嚕的果子都像是水晶做成的,個個晶瑩剔透,嬌豔欲滴。果樹下,花牆邊,花一對對的盛開,頭對著頭臉對著臉,在輕風中擺出各種招惹人的姿態,引得蜜蜂和蝴蝶都紛紛地飛過來,在花叢中跳舞。菜園裏,種滿了各種新鮮的蔬菜,一種淋漓酐暢的光彩在每片葉子上閃耀,閃耀出一種夢的神秘。也許是因為自己太累了,太困了,站在院裏,靜客漸漸地有了一種昏昏然輕飄飄的感覺,覺得自己仿佛誤入了一個童話裏,周圍的一切也都因為過於美麗而變得不真實起來,無論是眼前的小院,還是遠處的淡藍色的山巒,都變得越來越虛幻了!
正這麼迷幻著呢,突然門吱呀一聲開了,一位臉膛紅紅的大嬸從屋子裏走了出來。她一看見靜客,就笑了,笑出了一臉的寬厚善良,讓靜客的心不由得一暖。——在凡世間,像這樣臉膛紅紅,慈眉善目的大嬸,實在是太少見了!所以,大嬸的突然出現,讓靜客覺得這裏更像是一個童話了。
為了證實這一切並不是童話,靜客馬上上前一步,衝著大嬸禮貌地點了點頭說:“大嬸,請問水蓮是住在這裏吧?”
“是!是!”趙大嬸一邊答應著,一邊上上下下看了看靜客,那紅膛膛的臉便笑成了一朵花兒:“你是姑爺吧?你可來了!水蓮剛才還在叨咕你呢!她說你一定會來的,這不,從早晨到現在,她一直都在等你呢!”接著便朝另一扇門邊快步走去了,一邊走一邊喊:“水蓮!水蓮!”可屋裏並沒有反應,隔著窗子往裏看了一眼,大嬸便奇怪地叨咕開了:“這丫頭,剛才還在屋呢!這功夫跑到哪裏去了?”
靜客的臉就有些紅了,他馬上自我介紹說:“大嬸,你一定是認錯人了,我不是……”可還沒等他說下去呢,大嬸就攔過了他的話頭說:“你啥都不用說了,我認識你!我知道你就是我的姑爺!你的照片都在牆上掛著呢!你還瞞我幹啥呀?好孩子!你不用擔心!水蓮就是我的親閨女,我會幫你們保密的!哎喲喲,孩子,你病了咋的?你的臉色咋這麼差呀?去吧!那個屋子就是你們的家!你先進屋歇歇去吧!我這就去給你找水蓮去!”說著便一邊摘下圍裙,一邊腳步匆匆地向外麵走去了。
大嬸的話讓靜客更有一種做夢的感覺了,後來,當他默默地打開那扇被大嬸稱做是“家”的門時,他就更覺得自己是在做夢了。走進一扇小門,便看見一個走廊,通向後麵的廚房,右邊又是一扇小門,等再推開那扇掛著一塊繡花布簾的小門時,一個寓言一般美麗的小臥室就呈現在靜客的眼前。——真是好美麗好溫馨的“家”啊!小小的屋子裏雖然並沒有太多的家具,但因為色彩搭配得協調唯美,使人一進屋,頓覺眼前一亮。看來懂藝術的人所裝飾的小屋,就是與眾不同,無論是白色牆壁上的詩意小畫,還是藍色窗欞邊的淡紫色的窗簾,都讓小小的居室顯出了一種簡約、高雅、潔淨、美麗的情調。靠窗的圓形小桌搭配一張歐式小椅,桌上放著一個小而精致的花瓶,裏麵插的丁香花香氣四溢。靠北是一張雙人床,乳黃色的印有白蓮花的床幔垂至地麵,在床與桌的中間是一個小小的書櫃,上麵整整齊齊地擺著許多潔淨的書籍,那一定都是水蓮極其喜愛的!書桌的對麵,挨門的牆邊,就是那個古香古色的古箏了,古箏的布簾也被水蓮換上了有著神秘圖案的花布,那種色彩與紫色的古箏相得益彰,古箏上方的牆上貼著一幅狂草的毛筆字畫。靜客走近前去看了一眼上麵的字跡,便知道這幅字畫是水蓮親筆書寫的,字雖然寫得不怎麼到位,但猛丁看,還真的很像那麼一回事。靜客先看了一眼落款,見那一行小字寫的是“水蓮書朱根勳行香子.閑居”的字樣。靜客便來了興趣,從頭讀了一遍字畫上的內容,隻見上麵寫著:
窄道低牆,土瓦疏窗,算不如樓閣堂皇,但成一統,戶對南方。卻有些風,有些月,有些光。
愛蓮芳香,陋亦何妨,貴無卑無俗無亢,天光夜月,信守如常。竟共歡娛,共哀怨,共清狂。
靜客輕輕地笑了,心裏也蕩漾出一絲柔情,覺得水蓮為了這個小屋真的費了一番功夫。這時突然想到大嬸所說的照片,便四處張望起來,可牆上除了這幅字畫和幾張山水小畫,並沒有看到什麼照片呀!靜客正站在那裏奇怪呢,這時,門開了,那位紅臉膛的大嬸笑盈盈地走進屋來,對靜客說:“我聽說水蓮被她們學校的一個老師找走了,一定是有啥急事,估計馬上就能回來的。”見靜客束手束腳地站在地中間,趙大嬸就又笑了說:“這都回自己家了,咋不坐下呢?你餓不餓?大嬸鍋裏還給你熱著午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