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3)

第一章

當我頭也不回地踏上北去的列車,我心中是那麼地快樂!沒有離別的愁緒,我就像一隻掙脫了束縛的鳥兒,毫不遲疑地奔向未知的廣闊藍天。沒有人為我送行。我坐在臥鋪車廂的坐椅上,平靜地看著車外送站的人們。又是一個開學的季節。這裏大多都是給孩子送行的家長們。這些年輕人和我一樣,即將奔赴異地求學,去體驗與家裏完全不同的世界。我不太明白,為什麼他們好像在經曆一場生離死別?整個車站已經被感傷籠罩。隻有我例外。這是我渴望了整整三年的日子,我終於可以擺脫這個狹小的城市,擺脫那些我不想見到還要與之生活在一起的人,甚至擺脫一些記憶,不可磨滅的,想忘掉而至今仍無法辦到的。現在,我終於要走了。第一次乘火車獨行,向著遙遠的北方,那個“冰雪之城”。我一直很向往那樣的日子,在漫天飛雪中漫步或者在雪房子裏等待聖誕老人。我生活了十九年的濱海市現在很少下雪了,即便有的也隻是零星小雪。當然這些隻不過是借口,我之所以選擇那裏,隻是因為它離家鄉很遠,遠得使我無法輕易地穿行於兩地。回家做什麼呢?等待我的從小到大都隻有一室的冷清。或者會見到癡迷於物理研究的繼父,還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會見到被香水味、煙酒味環抱的母親。今天本來說要送我的,他們,可能也想表現一下為人父母的責任。而最終的結果完全沒有出乎我的預料,對我一直很友善很客氣的繼父突然有個實驗要做走不開,而母親,據說有兩個會議在等她主持呢。火車慢慢地開動了。帶著我的夢想和希望——走吧!去一個滿是陌生人的世界。我是一個高考落榜生,我討厭上學,在令人窒息的氛圍中耽誤自己的青春。但,雖然落了榜,我仍要選擇深造,因為身邊所有人都認為一個高中畢業生是無法在社會上立足的。我的母親,也不能容忍,自己的孩子,一個市長的女兒,在家裏無所事事或去做一個工人。所以我選擇了一所民辦學校。它掛靠在一個著名大學的旗下,美其名曰“二級學院”。我們常用總校和分校來區分和稱呼它們。我是從一本雜誌中知道它的。廣告中描繪的學校還不錯,且似乎有一定的規模,隻不過剛創辦一年,時間短了點。最重要的一點,是我喜歡我選擇的專業:服裝設計。還可以副修一些節目主持的課程,因為我曾有一個夢想,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坐在電台的直播間裏,傾聽城市的聲音,做一檔情感互動的節目。在濱海市,或者說在許多城市,都缺少這樣一個專心聽別人訴說故事的人,我曾去刻意地尋找,主持人卻大多是敷衍。是呀,別人的生活終究是別人的,城市,太浮躁了。我習慣在火車上做一個啞巴,除非必要,不開口,不搭話。或者說我已經習慣於在生活中做一個啞巴。不習慣開口訴說,或是交流。我沒什麼朋友,在我過去的十九年中大多的記憶,也都是關於我的那間書房,還有一櫃的盒帶以及CD。火車就像一個古稀的老者,晃晃悠悠地在軌道上摸索著。車上大多的時間我都是戴了耳塞讀書,不受幹擾,或者望著窗外流動的風景,墜入幻想。差不多走了十七八個小時的時間,感覺卻並不算太漫長。許是新鮮吧。第一次獨自遠行,感覺人們還是滿友善的。當火車終於停靠在冰城的入口,我沉寂的心突地懸了起來。下了火車,我就要麵對一個未知的世界了。我真的能適應嗎?習慣了獨處,我又該以怎樣一種麵貌和心情來麵對接站的同學?是不是該熱情一點?亦或保持一貫的冷漠?躊躇著,竟就隨著人流步出了出站口。然後抬頭,呀,怎麼有這麼多學校在接站?不大的出站口後廣場被分割成幾個方隊,有的懸著校旗,有的打出了醒目的橫幅。而有些驚詫的我,就站在這些隊伍前,驚歎著招生大戰竟如此激烈。當然我也容易地看到了我選擇的學校,那裏打著一個橫幅,上麵寫著“東聯大學東方藝術學院歡迎新同學”!我邁開腳步還沒走多遠,或許是我這清湯掛麵的學生形像惹的禍,一時間很多學生模樣的人走過來,遞給我各式各樣的招生簡章或是直接作出要將我拉向自己那方陣營的模樣。我皺了皺眉,不太習慣別人的聒噪和碰觸。隻是側了側身體避開他們,冷冷地朝著那些人說:對不起!就繼續向著該去的那個位置前進。那是一麵很醒目的橫幅,橫幅下站立著一群人。一個男生向我走來。我仔細打量著他。他,身形略顯消瘦,個頭一般,戴了一副無框的眼鏡,很斯文的樣子。歡迎你,新同學。他看起來很熱情。你好!我簡短地回應。他體貼地接過我的行李,不太多,一個小小的箱子裏除了洗漱用品和換洗衣服,便是日記和幾本讀了一半的書。他指引我在一個記錄本上寫下自己的名字,還有原籍。然後我們上了車。不久,引擎就轟隆隆地發動了起來。這是一輛小型的客車,大概能乘坐十幾個人。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耳朵還被耳脈塞住,看起窗外的風景。這是一個正在建設的城市,有很多正在施工的建築。這裏的人穿著很大膽而且華麗,當然是和我曾經生活的那個地方相比。這個城市生活應該很便利,在我的視線裏已經掠過了三個大型的超級市場,也許吧,一切的一切現在還不過是一種猜測,要想真正去了解這個城市,需要更多的時間。而現在——我將視線重新投入車內。和我一樣在下午到達的新生隻有三兩個。看起來長相還不錯,大概學的是主持或者表演吧。那個接站的男生正和前麵的一個同學交談著。他就坐在我旁邊的位置。看我將視線拉回了車內,似乎想起了什麼,轉身對我說……什麼?你在說什麼?我拿下耳脈,卻沒有聽見他剛剛說了什麼?對不起,我剛才沒聽清楚。沒關係。我是說以後我們都是同學了,應該認識一下。剛才你一心看著窗外的景色,所以沒有打擾你。我嘴角拉起一個在他看來有些莫名其妙的笑容。我問,你現在就不怕打擾我?他聳聳肩,剛剛你的眼神轉到車內的時候,我從裏麵讀出了一句話。他突然打住,悠哉地等著我的問句。我沒有辜負他的期望,是什麼?我問。前麵的帥哥,你過來,我有話和你說。他邊說邊學我擺出那種冷漠的表情。我笑了,而且笑出了聲,他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人。同時,他也是第一個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而對我格外友善的人。因為他,我開始對這個城市這所學校產生了信心。學校離繁華的市中心並不遠。但是比我想像中的要小。一座三層的教學樓。一座兩層的宿舍樓。一個像後院一樣的操場,僅此而已。學生也並不多。隻有一百多人。算上我們這些新來的,也不夠二百人。招生的情況用學長的話講是一年不如一年。到開學為止,二零零零級學生不過八十人。怎麼會這樣?我的心有些動搖了,這兒的情況比我想像中的還要糟糕。該不該再選擇一下別家?我獨自坐在操場的籃球架下,思緒飄來飄去,答案卻是茫然。嗨!想什麼呢?想家了?背後被人輕輕碰觸了一下。同時身後傳來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是曾經接站的那個男生。不過我都還不知道他的名字,想起來也著實有點可笑。你叫什麼?我轉過身問他。這個問題似乎使他感到很尷尬。名字?他再一次確認我的問題。是的,名字。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我的表情看起來也有點嚴肅。老天,你竟然還不知道我的名字?葉淩!我為什麼一定會知道呢?上次我並沒有問你呀。我對於他的驚訝有點不能理解。而且我似乎也沒有告訴他我的名字不是嗎?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呢?他似乎很無奈地搖搖頭,在車站,你簽到的時候我看到了。而且大家也都有議論呀,新同學嘛。哦。我用最簡單的語言告訴他我知道了。哦?就這一個字?算了,不說這個事。他似乎對我的表現有些意見。但很快他又擺出友善的笑容說:那我來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林睿。和你一樣是2000級新生,讀影視表演專業。很高興認識你。你讀服裝設計的對不對?我眉毛一挑,你又知道了?當然。他有些得意地應答。說著,索性走到我身邊坐下,嘴裏還不停地說著,這樣舒服多了。今天,他穿了一身班尼路休閑裝,灰色,很漂亮。你呢,真不像做設計的,對周圍事物一點好奇都沒有。這可不好。而且你總是喜歡穿暗色,小小年紀何必穿得這麼蕭瑟。我微微一笑,看來你比較適合做服裝設計呀,真的!我調侃他。不過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選擇了服裝設計這個專業。可能是在這個學校裏,隻有這個專業還滿適合我吧。你在想什麼?剛才!他突地扭轉了話題。我看看他,然後轉身又把視線投向遠方的萬家燈火,好半天沒開口。我們就這樣靜默著。好久!我在想是不是來錯了?是不是該走了!我聽到自己的聲音輕輕地消失在空氣中。又是緘默!既然選擇了這裏,我們就該對學校有信心。或者說至少對自己有信心。不是嗎?他的聲音很年輕,但充斥其中的自信足夠說服現在的我。是呀,信心!這是我現在惟一沒有失去的東西。又怎麼能在這時候輕易地拋卻?我們開始軍訓了。我聽說正式大學都要軍訓一個月,而我們需不需要?真要那樣可有點叫人受不了。學校從部隊請來了三個教官,幾個專業的學生集合在一起,再分成兩個方隊。一個教官帶一隊,另一個是教官的上級,他的作用就是監督。八月底的天氣很熱,雖然我現在身處有名的“冰雪之城”。仍然有點受不了,因為這裏沒有空調,連電扇都很少見。學校畢竟不是賓館嘛。其實我們的“所謂”軍訓隻是一個形式,我們軍訓的時間一共隻有三個半天,而每個半天裏大多數的時間我們不是用來走隊列練正步走,而是唱歌,學習唱軍歌。這就是民辦與正規的區別吧。民辦學校什麼事都有個靈活度。這些學生大多是學習主持或表演的,哪舍得把自己曬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就我個人來說,這種軍事訓練根本沒有什麼作用。這所學校的創始人是一個成功的女商人。在國內,她的公司很有些名氣。有人說她是百萬富翁,有人說她是億萬富婆。總之她是很有錢的人。但是,她為什麼要創辦一所民辦大學呢?據她自己說創辦學校是她幾十年來的一個夢想。這是她在開學典禮上以飽含激情的聲音訴說的,對著我們這些遠道而來的學子。我可以肯定地說,她沒有讓我失望。她一如我想像的那樣出色。但是,歲月的風霜仍然毫不留情地侵蝕了她曾經的美麗。再美的女人也無法阻擋。看著講台上的她,我頭一次感覺到生命的無情。我是衝著這個女人而決定到這所學校來的。因為她是一個成功的女人,一個讓我相信她能夠締造生命中的另一個奇跡的女人。一如我的母親,她們的成功讓人望而興歎又自歎弗如。我的思緒又被校長的聲音拉了回來,我聽到她在說:既然你們選擇了這裏,就一定要對學校,對我有信心。同學們,哈佛大學也是私立大學,剛建校時隻有十幾個學生。而現在它已經成為了世界一流的大學。我一定會將學校辦成全國一流的民辦大學。為此,我將付出我所有的努力,但首先——你們也要對自己的選擇有信心!同學們,讓我們一起來為學校締造輝煌的明天吧。因為這輝煌不但屬於我,更屬於你們……一番話,讓我眼睛裏竟有種灼熱感,那是要流眼淚的前兆。我深吸了一口氣,突然心中充滿了對未來的期盼,甚至我的眼前就要浮現出成功後站在T形台上接受眾人喝彩的景像。我已經不記得後來她還說了什麼,隻記得熱烈的掌聲,而且持續了很久,很久,很久!我的大學生活應該說是從這一天正式開始了。第一天上課,我發現學校安排的課程很緊,而老師大都是正牌大學的教授級人物。講課質量很不錯。我竟也對於一些感興趣的科目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期待,比如外國文學和中國古代文學。是不是很奇怪?這兩個學科是和我的專業風馬牛而不相及的。怎麼會有這樣的學科出現在我的課程中?事情是這樣的:學校提倡的是複合式教學,也就是說不但要培養學生的專業素質,還要增強學生的文化素質。所以,學校的課程分為兩類,一類是專業課,一類是文化課,也就是中文課程。其實關於課程的解釋還有另一種說法,隻不過不如第一種說法顯得好聽和冠冕堂皇。前麵我提到學校是和冰城的一所著名大學聯合創辦的。文化課是國考的,是為了將來大家能拿個有用的證去應聘工作。這個證上加蓋的就是那所著名大學的公章。學校和正式大學聯辦,每年給人家多少多少錢,為的就是那個章。因為學校自己的公章在外麵是不被承認的。我們有一個班主任,第一天就集合了所有服裝設計專業的學生讓每個人做自我介紹。這也不過是一個形式,我仍然不了解其中任何一個,他們也不了解我,除了名字,甚至有的人,連名字我都沒有記住。我們住的是八人寢室。很擁擠,整個屋子放下四張雙層單人床和兩個衣櫃後就隻剩一塊轉身之地。不過幸好是陽麵,總有太陽從窗外射進來,不似陰麵的房子,潮濕又終日不見太陽。剛開始的時候大家總是很安靜,不知道說什麼好。頂多也就是問問是什麼地方的人,為什麼來這兒?還會在到了吃飯的時間互相招呼著去食堂。每個人都和和氣氣,打掃房間也是誰見著髒了就收拾一下。來到學校兩周後,一個同學過生日。被老師任命的班長提議為她慶生,因為大家大多是第一次出門在外,應該互相關心。以後的生活也好快快樂樂、和和美美地過下去。那天是個周末。早上起來大家就興致勃勃地裝飾教室。而班長則受命去買個生日蛋糕回來。錢是大家AA製,當然除了壽星以外。我是第一次參加這樣的活動。我從來沒有正式地過過一個生日。大多數時間是我自己去買上一個蛋糕,不會太大,因為我吃不了。然後午夜在自己的小屋裏點上蠟燭關了燈許下期盼已久的心願。人們都說,生日時許願會很靈驗的,隻要不說出來。但是,我的願望卻從來沒有實現過。從母親當上市長以後,我惟一的生日願望就是希望媽媽能多回家陪陪我。一直沒有實現。現在說出來,我也不怕它失靈了。我也從沒有參加過朋友的生日Party,因為我壓根就沒有朋友。即使同學邀我去參加,我也從不應允。我知道讓我去不過是因為我的母親是市長。要知道我的人緣從小學到現在都是不怎麼樣的。有人說我不可一世,有人說我高不可攀,有人說我故做冷漠,有人……說法很多,多得我都記不住了。還有人說,我有心理障礙。這個形容是我一直記著的,我一直在思索,自己是不是真的如那個同學所說:心理有問題?我還是破天荒地參加了這次慶祝活動。因為再怎麼任性我也懂得“在外靠朋友”的道理。不愛紮在人群裏是一回事,而被別人隔離在群體之外,那是很糟糕的事情。我選擇到這麼遠的外地上學,也是想將自己重新投入生活。我的那個小屋,已遠遠不能滿足我對生活的渴望了。聚會正式開始是在晚六點,這時候天已經黑了。教室被裝點得五顏六色的,很有氣氛。每個人都給小壽星獻上了一個祝福。我隻是說了一句“生日快樂”,我想足夠了,因為我的語氣真的很真誠。我和她一樣,都被這充滿溫情和思念的氛圍打動了。她的老鄉給她唱了一首鄭智化的《生日快樂歌》,以前我也有聽過,而且一直很喜歡,“生日快樂,生日快樂,有生的日子天天快樂……”誰不希望有生的日子天天快樂呢?又有誰真做得到?我坐在角落,擁著稍稍激動的心情,看屋子裏的每個人。女生大多眼裏已含了淚,想家了吧。而男生們坐在一起,似乎已經從陌生人變成了好哥們兒。我似乎一直是以一種旁觀者的身份在看著身邊的人。沒什麼憂傷可言,同樣也沒有什麼快樂!對於課程的興趣還沒有消退。我也很滿足於在喧鬧中過著以前沒有的教室——宿舍——食堂三點一線的生活。直到有一天……我照舊在下課後急匆匆地跑到食堂吃飯。是的,“跑”這個詞一點也不誇張。因為食堂的規矩就是誰來的早誰先打飯。有的時候來晚一步就隻能吃剩下的菜底了,而如果晚來個十幾二十分鍾,就連菜底也鐵定吃不上。所以一到下課,每天的情景都是這樣——一群饑餓的人不要命似地向著食堂狂奔。也許,我說的有點誇張了。不過這也是事實。還是說說那一天吧。我照舊來到食堂,卻因為菜量給的少而和服務員起了爭執。也不能算爭執,隻是一來一往地說了幾句。我看她故意似地將盛了菜的勺子掂了又掂才把剩在勺子裏的多半勺菜倒進我的飯盒裏,就作勢要遞給我,我客氣地對她的服務提出質疑——她斜著眼瞅了我一下,挑高了聲音;怎麼,嫌少呀,別吃呀。說完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