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堯是在第二天早晨的六點鍾睜開眼睛的。
房間裏很黑, 厚重的窗簾將月亮微弱的光芒遮擋住, 整個空間裏隻能聽到時鍾滴滴的聲響, 他睜著眼, 緩緩吐出了一口濁氣。
身邊的小鬼警覺心很強, 想必已經醒了, 卻仍閉著眼, 裝出了熟睡的模樣。
腦海裏好像還殘留著昨晚牧唐帶來的深刻感觸，靳堯緩慢的從床上坐了起來，裝作自己什麼都不記得的樣子轉頭, 伸出手——
他摸了一下牧唐的額頭。
小鬼連睫毛都沒有動一下。
靳堯臉上露出一個笑容，掀開被子下床，穿上拖鞋之後離開了房間。而在他走後, 床上的牧唐慢慢睜開眼睛, 黑暗中他麵無表情，長長的睫毛翹起來, 幾秒中之後, 男孩小心翼翼的伸出手, 摸到了額頭上剛才靳堯摸到的地方。
靳鬆乾去世的突然, 使靳堯一夜之間從一個準備高考的高三學生成為了偌大靳家的掌權者, 每天早上要極早起床去處理好集團中各項交接事項, 還有他同敏敏的股權分配等諸多事宜，晚上能睡覺的時間也很少，不是在打遠洋視頻電話就是在安排明天的出行計劃。
忙碌程度堪比總統。
半個月後靳鬆乾的喪事辦理完畢, 靳堯也才將將能夠歇下一口氣, 將集團交給他親自選中的職業經理人團隊打理之後，他這才在這幾天內頭一次回靳家。
吳山腳下的別墅靜靜的矗立著，男主人的去世對它仿佛沒有任何影響，別墅內部的所有人員仍然有條不紊的忙碌著自己的工作。靳堯在西裝革履的包裹下走下汽車，管家先生恭敬的迎了上來，喚他:“先生。”
“寶寶才十八歲呢，寶寶不想當先生，寶寶就想當大少爺。”
“……你有本事對我吐槽，你有本事把這句話當著管家的麵說出來嗎？”
喲嗬！卡卡你這同誌不行啊，思想覺悟怎麼這麼低？竟然公然拆台爸爸！
等著！爸爸馬上讓你知道爸爸的勇氣和顏值是成正比的！
靳堯擼高袖子扯鬆領帶，一邊大踏步往花園走一邊對管家先生道:“顧伯？”
管家先生緊跟著他:“先生請講。”
靳堯一下停住腳，不滿道:“寶寶才十八歲呢，寶寶不想當先生，顧伯還是叫我大少爺好不好？”
……
顧伯:“？？？”
顧伯一臉懵逼，幾乎沒有辦法管理臉上的表情了，看著靳堯眼珠都不轉了，靳堯笑了一下，眨了眨眼:“先生顯老，在家裏顧伯還是叫我大少爺吧，一切跟從前一樣……”他語氣一頓，低頭看到了靳敏敏養的那隻英短萌貓。
靳堯蹲下，白色的貓咪竟然也不跑走，就那樣抬著頭看著靳堯，微黃的眼珠裏別無感情，隻是從昂起來的下巴上微微透露出一些高傲。
靳堯抱起貓咪，對管家先生道:“那就這樣愉快的決定啦～”
他說完抱著貓咪轉身就離開了，留下管家先生一人站在冷風裏，耳邊還回蕩著從靳堯口中吐露出來的的“寶寶”二字。
片刻後管家先生打了一個寒顫，反應過來後加快腳步離開了花園。
而在花園中心，靳堯抱著毛發蓬鬆的英短毛毛找到了正蹲在路邊數玫瑰花瓣的敏敏，十四歲的小女孩穿著裙子蹲在石子路邊，盯著盛開的玫瑰花一片一片的數著花瓣。
靳堯沒有打擾她，將英短放下來之後等敏敏一朵花數完了，靳堯才伸出手摸了摸女孩兒的頭，問:“有多少瓣呢？”
靳敏敏沒有抬頭，將頭低的更厲害了，聲音有點啞:“二十三。”
靳堯一頓，蹲下拍了拍靳敏敏的肩膀。
靳鬆乾去世當天靳敏敏就被靳家姑姑接走了，這是父親去世之後除去葬禮上的見麵之外兄妹兩人的第一次交流，靳敏敏感覺自己本來已經忍住的眼淚一下又全部流了出來，越到後來越止不住，嘩啦啦流下來仿佛流水一般，到後頭幹脆也不忍了，整個人一下撲到靳堯懷裏，撕心裂肺大哭叫道:“哥！”
“哥！”
她仿佛隻會叫這一個字了，抓著靳堯的衣服像是抓住了什麼救命的稻草，肩膀拚命聳動、間或的嚎哭從喉嚨裏發出……
她哭的毫無形象，是多年以來她頭一次拋棄靳鬆乾對她的淑女要求，流露出了最真實的性情——
縱然靳堯很清楚，這樣的嚎啕大哭、這樣的驚天痛苦是被程序設定出來的，他也很難不為之心悸。就像盡管他無比清楚這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是虛假的，但他仍然會為他們所流露出來的那些情感所動容。
憑什麼這樣的愛就不是真的？
靳敏敏失去父親的痛苦，比現實世界裏的人們失去父親的痛苦，低賤在哪裏？
同樣心髒會發痛、同樣眼角會流淚……
那些在虛擬中存在的人們，同樣在痛在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