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日炎炎下, 破舊的公汽象隻發亮的甲殼蟲, 順著白亮的路緩緩爬過來, 最後停在小石橋邊。車上下來一個年輕人, 提著沉甸甸的背包, 大步朝鎮裏走來。
鎮頭大槐樹的樹蔭裏, 花娘娘正拿著一杆小秤, 幫兩個婆婆稱自家晾的瓜幹。看清楚走上來的年輕人,她親親熱熱地打起了招呼:“哎喲,這不是小蚊子嗎?又來看你三爺爺了?”
年輕人便是小丁, 大名丁硯斐,和鎮裏人混熟後,大夥兒嫌他名字拗口, 都叫他小蚊子。叫了幾個寒暑, 當年的小少年便長成了健壯高大的毛頭小夥。
小夥笑著挨個叫了人,也走進綠蔭下頭來。樹下的人忙勻出一張板凳來邀他歇腳, 小丁坐下, 從包裏翻出一包奶糖, 拆開來請大家吃。婆婆們謙讓一番, 各自嚐了一顆, 都點頭讚好吃。
一個婆婆便說:“城裏的東西是好吃!難怪小蚊子長成這樣, 你們看,這長腿子!這高個子!”
另一個婆婆道:“真真一年變一個樣兒,眼見著長這麼高了。當年才來咱鎮上時, 我記得老沈旁邊住的那個叫倪小溪的, 和他一般高,如今依我看,蚊子隻怕高出他一個頭!可憐那娃兒吃倒會吃,就是不肯長!”
小丁心裏一動,未及答話,旁邊花娘娘忍不住了。花娘娘如今在網上做生意,懂得好些個熱詞,聞言便道:“這有什麼!有人個子長得快,有人長得慢,誰叫人家基因好!”
一個婆婆顫微微地慚愧道:“啥子雞因鴨因的,說了我們也聽不懂!”
花娘娘便解釋:“就是種(三聲)好!好比說爹媽是匹馬,橫豎都不會養出頭麂子來!”
小丁正昂頭喝水,聞言當即嗆住,好一頓咳。幾個婆婆卻恍然大悟,點頭稱是,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兒子會打洞,老古話是沒錯的!”
樹下眾人又閑聊起來,小丁看著花娘娘給瓜幹上傳,又聽她講了一通網上的生意經,坐了一會兒,便辭了婆婆們,背上背包朝鎮裏走了。
鎮裏還是老樣子,道路兩旁濃蔭密布,陣陣蟬鳴一路隨行。他邊往南山腳下走,邊想,倪小溪那家夥,長得太慢也是個麻煩,改天得跟秋禾商量一下,總得想個法子掩蓋過去才好。
由此又想到秋禾和白川。那兩人和小溪一樣,體格異於凡人,幾年過去了,模樣卻總不見變化,時間一長,鎮裏人肯定會奇怪。眼下還不急,但以後肯定也要另尋辦法才行。
邊想邊行,漸漸走到南山坡下,遠遠就看見他三叔公的那棟小四合院。牆根下大團紫繡球花開得繁盛,門口的台階上坐著個老頭,不是丁老頭是誰?
小丁忙喊著三叔公,揮手小跑過來。
就見他三叔公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站起身來,拍拍屁股上的灰,掉頭往屋裏走。小丁跟著進了屋,院子裏雜物四散,不甚整齊,但地上卻很幹淨,想必在他抵達之前剛掃過一遍。
想到邋裏邋遢的三叔公手忙腳亂地收拾院子的樣子,小丁低頭笑了起來。
當晚吃罷飯,老丁便考較起了小丁的功課。眼下小丁雖然是省城一家醫學院的學生,但他更重要的身份,是丁家下一任駐守涼石鎮的狩師人選,因此每逢寒暑假,小丁必會來涼石鎮,跟老丁住上一陣,順便學習狩獵技巧、藥草知識。
兩人正在燈下比劃招式,老丁那破爛手機響了,卻是秋禾聽說小丁到了,特意打電話來,邀他們到家來玩,還轉達了倪小溪的話:好容易盼到小丁放假,幾個人一定要約到一起,痛痛快快打兩場球。
提到打球,小丁立馬熱血沸騰地答應了。第二天一早,爺孫倆吃了早飯,小丁便一力竄掇著往沈家去。兩人剛走上沈家旁邊的小坡,就見遠處火紅的石榴樹下,一個黑小子雄糾糾騎著一條灰狗溜達,正是倪小溪和大聖。
沈大聖已經長得跟頭小牛犢似的,身上駝著個人也毫不費力。一見老丁,大聖就朝前猛地一撲,把背上的灰狗王子掀翻在地,飛快衝過來,搖頭擺尾地朝老丁獻殷勤。
老丁這回見著了親孫子,老懷甚慰地蹲下來給狗順毛,還笑眯眯地念叨:“還是我大聖乖!就認得爺爺!沒白疼你!”
倪小溪怒衝衝從地上爬起來,看見小丁,轉怒為喜,也親熱地撲過來大喊:“小蚊子!”
這時沈家小院的院門一聲輕響,一個年輕人從裏麵走了出來。
即使年年都見麵,再見秋禾時,丁硯斐仍不免有驚豔之感。和初遇那年相比,秋禾似乎長結實了些,麵容卻凝固在了少年和青年之間的這個階段。柔軟的黑色短發下,是白得發亮的皮膚,和秀潤清朗的眉眼。
小丁摸摸自己開始長痘的臉,心裏十分嫉妒,想,一個個明明都是我哥,看著卻比我麵嫩,真的很讓人煩啊!
秋禾笑吟吟在門前站著,問:“蚊子,你們今年放假這麼早?”
“我考完最後一門課,當晚就坐火車回來了。”小丁往屋裏走,見他大熱天裏還整整齊齊穿著件白襯衣,隨口問道:“秋禾哥,怎麼捂這麼嚴實?你不熱麼?”
秋禾笑而不答,卻道:“有人日盼夜也盼,總算把你給盼來了。”
“誰這麼想我?誰?”小丁顧盼自雄了一番,轉頭問倪小溪:“不會是你吧?”
黑小子立刻猛點頭。老丁在旁邊嗬嗬笑,說:“你還會惦記人?你是惦記著桂花鴨子吧?”
眾人都笑起來,黑小子被揭穿真麵目,羞憤交加,大聲道:“你們冤枉人!我才沒有想吃桂花鴨!”
小丁進了院子,和沈寶成打了招呼,又從包裏往外掏禮物,看黑小子不高興了,忙安慰他道:“別理他們!我相信你!我也想你!你看,我又給你帶了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