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他根本不介意你虧欠他呢?”
她沉默了良久,最後說:“可我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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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下旬,喬琳琳走了,甄澄沒去送機。
她已經回公司上班了,周末沒工作就一個人坐在家裏發呆,哪兒也不去。葉蘭和李景華來看過她一次,她們隻從喬琳琳那聽說她心情不大好,讓多去陪陪她,可也不知道具體是為什麼而心情不好。
這樣的事,就算說與人聽,又有幾人能理解呢?大多人的第一反應,恐怕都認為她瘋了。
聽了喬琳琳的勸告,甄澄重新去找舅舅,從他口中又聽說了一遍當年的事。
“我有個朋友是著名的心理醫生,那時候我帶你媽媽去她那裏,你媽媽排斥得很厲害,我們也沒辦法了。”舅舅說,“其實那時候她心裏還是明白的,隻是感情上不願意接受。後來我發現你也開始出現了類似的問題,總相信你爸爸在那場事故中幸存了下來,我就帶你也去了我朋友那裏,最後結果也不樂觀。”
見她對這件事已平靜了許多,舅舅提議重新帶她去見見心理醫生,他臨時打了個電話給這位老朋友,約好時間後帶著甄澄出發。
路上他又告訴她:“你爸爸這種情況,當初立墓碑也拖了挺久的,停止搜救以後,你媽媽死活不同意立碑,堅持聲稱他還活著。後來你爸爸的衣冠塚是你大伯幫忙弄的,找一天我帶你去,也算是這些年來,你這個女兒第一次去看他吧。”
經舅舅這麼一說,她的內心愈發蒼涼。想著爸爸掉入冰涼的太平洋底屍骨無存,她這個做女兒卻一再抗拒接受這個事實,一次也沒去祭拜過他。這種懦弱,迫使她成了個不孝的女兒。
那些複雜的悲觀情緒在她腦海裏肆意作祟,她頭疼欲裂。
黃浦區某棟私家別墅,小院子別致清幽,來開門的是個高個子男人,穿著件簡單的灰色T恤和棉拖鞋,跟平時在公司裏衣冠楚楚的模樣判若兩人。
“來啦?”他開了門,往後退兩步,請兩人進屋。
“你怎麼在這兒?”甄澄杵在原地,不知進退。
舅舅重新給她介紹:“伊凡就是我這位朋友的兒子。”
她複雜地抬頭瞥Yvan一眼,而對方卻沒了往日裏戲謔的神色,笑得禮貌而克製:“又見麵了,小茶葉。”
甄澄:“……”
Yvan的媽媽是全國著名心理學專家王玉華,模樣看起來幹練而成熟,研究PTSD數十年,而甄澄的媽媽是她所接觸過的病患裏病程最長的。
聽說甄澄願意回來重新治療後,對方表現得十分欣慰:“這些年你們的檔案我一直留著,我相信總會有用到的時候。”
接下來的過程比她想象中要輕鬆很多,雖然她還是很難接受父親已故的消息,但相比起剛得知的那幾天,心緒已平靜了不少。
結束之前,王阿姨特地囑咐:“其實我們每個人多少都對現實有些抵觸,不用覺得害怕,你已經比我們想象中要堅強多了。生活裏要是遇到什麼拿不定主意的事,也別逼自己去做決定,放鬆一些,你會發現哪怕你什麼都不做,地球還是照樣轉,你的生活還是好好的。慢慢來吧,你今天願意來這裏,就是個很好的開始。”
Chapter 53
離開別墅前,舅舅和老友又敘了會兒舊,甄澄安安靜靜坐在院子裏看這裏種的奇花異木。
“這些都是我爸四處搜集的,其中有一些可能還有毒。”不知什麼時候,Yvan已經到了她的身後,簡單介紹了一下這院子裏的花花草草。
甄澄轉過身看向他,緩緩點了點頭。
“很奇怪對吧?”Yvan又問。
“有點。”
“不過你也要想,這世界那麼大,古怪的人多了去了。”他繼續引出話題,“我媽以前有個病人,總幻想這世界上的每個角落都是他畫出來的。他畫完一朵花,就會格外留意身邊的花,畫了一棟房子,就會去注意周圍的房子。等他發現自己畫的東西和外界的東西外形極其相似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並不是自己從外界得到了靈感,而是反過來,外界的一切都是從他畫裏跑出來的。”
甄澄耐心聽他講完,又平靜地戳穿:“你是想要安慰我嗎?”
對方愣怔片刻,倏地又輕笑出聲:“看來你不怎麼需要。”
“嗯,我不需要。”
Yvan的目光不經意似地劃過她低垂的眼眸和濃密的長睫毛,沉默了會兒,說:“我上次見到你的時候,你大概就……這麼高吧。”
他用手比劃了個高度。
甄澄饒有興致地抬眸:“你以前就見過我?”
“見過,我對你印象還挺深的。”Yvan示意她過去坐秋千,她不怎麼願意,站在原地沒怎麼動。
於是他一個人坐在那晃啊晃,說起了十年前的事。
“你第一次來的時候,他們讓我帶你玩一會兒。我也是這樣叫你一起坐秋千,你不肯,就站在現在這個地方,和現在一樣,呆滯地看著我。”Yvan戲謔地朝她笑。
感受到那目光裏有別樣的熾熱情緒,甄澄有些不自在,錯開視線隨意地落向別處。
Yvan則兀自往下說:“我心想這小女孩不會是傻的吧?我跟她說什麼她都沒反應。等你走後,我聽到我媽和一個老教授通電話請教學術,才知道了你的病情。第二次你來的時候,我請你吃冰淇淋,你突然哭了,害得我被我媽叫人押走了。”
“押走?”
“嗯,滿大街溜達,想吃啥吃啥,想玩啥玩啥,反正不到一定的時間不能回家。”Yvan無奈地看她,“你自己想想我被你害得有多慘。”
她沒第一時間回應,沉默了會兒才說:“你拿給我的冰淇淋是草莓味的,那是我爸爸最愛吃的口味。”
“……你想起來了?”
“被你這麼一說,有點兒印象。”
“很抱歉,甄澄,我當時不知道這個。”
她瞥他一眼,沒說話。
“怎麼了?”Yvan笑著問,“幹嘛這麼看我?”
“你突然這麼正經,有點不習慣。”她也跟著笑了。